贵女登科

　　听惊雷顾三晕倒
　　同观榜好友重逢

　　顾清妍双膝跪下，一字一顿的道：“大伯，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为我自己，为顾家拼一条路，您若是愿意，我将全力以赴，为顾家保平安、延富贵，您出身贫寒，为顾家挣出如今的地位，眼下还未到三代，您难道没发现，顾家已有四分五裂，家道中落之势了吗？”
　　顾清妍所说，正是顾士堂所忧虑的，他眉头紧锁，却听顾清妍接着缓缓道来：“顾家如此，大周又何尝不是一样？眼下看似国泰民安，可就连衢州、杭州这样的江浙富庶之地，都恶霸横行，冻馁遍地，大伯，您真的觉得，您的儿子孙儿，一辈子都能像如今这般无战无乱的生活吗？”

　　顾士堂抬起眼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顾清妍。顾清妍十分平静，眼中没有丝毫惧色。正在这时，屋门一响，顾士元春风得意的跨了进来。
　　他一进屋，顿时觉得气氛不对，地上跪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少年，他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妍儿，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顾士堂沉默不语，将那喜帖冲着顾士元脸上摔了过来，顾士元被打的一愣，捡起来看了个开头，霎时间脸色惨白，抬头怔怔的盯着自己的女儿，下一刻，他两眼一翻，哐一声栽倒在地，晕过去了。

　　顾士堂烦躁的起身走了几步，喊来贴身侍从把顾士元搀起来扶到一边，掐着人中唤醒了他，顾士元一醒，马上踉踉跄跄跑到顾清妍身边摇着她的双肩涕泪交纵的道：“妍儿呀！妍儿呀！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让顾家满门抄斩的事？！”
　　顾清妍把他往旁边一推，轻声道：“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忘了你对我说过，咱们一家往后的荣华富贵，可就都系在我一个人身上了！你放心，将来我若是享了福，绝不会忘了孝敬您老人家！”

　　“哎呀妍儿！”顾士元这回真的着了急：“你、你看你这孩子，你还是在生爹的气，你不乐意嫁给忠禄侯，不嫁就是了……”说到这里，他蹭一下站起身来：“大哥，我看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过上两日，就说这顾、顾清彦原本体弱，中了举人之后什么这宴呀，那会呀太多，连日疲倦，这个……这个不幸暴毙了，大哥，大哥，千万不能让妍儿入朝做官呀，那真的是要掉脑袋的罪过……”
　　“没有余地了！”顾清妍起身怒喝一声。她拉了拉领子，卢赫源掐过的痕迹虽然淡了，但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横着的印子，一眼看去仍然颇为触目惊心。顾清妍把事情的经过当着顾士堂说了一遍，顾士堂气的七窍生烟，起身走到顾士元面前，两个拳头握的格格作响，顾士元吓得后退数步，一把抄起身旁的凳子挡在身前，喊道：“大哥不要动手！有话好说！”

　　顾士堂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外面府学报喜的听说就要到家门口，还来了几个什么“同窗”等着见“顾清彦”一面，顾士堂只能压下怒火，对顾士元道：“老三，眼下的应酬，还有明天的鹿鸣宴，都绝对不能出了岔子，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我会找人看着你！往后的事，我们晚上再说！”
　　说罢，他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衣袍，出去接待那些来贺喜的人们了，出门之前，他对着顾清妍沉声道：“都是来看你的，你到后面换身好衣服，跟我一起到去见客人！”

　　顾清妍看也不看仍在墙边瑟瑟发抖的顾士元，跟着顾士堂往外走去，顾士堂的小厮早就捧来了几身衣服，顾清妍仍然挑了件素净的穿上，随他到了前厅，却见来的都是熟悉的面孔，府学的人等不及已经走了，只有程渝和林逸恒仍然等在那里。
　　双方见了面稍一寒暄，顾士堂这才意识到程渝是今年的解元，而林逸恒则是林郢的公子，这次中了第七，看着这两人和顾清妍相交甚厚的模样，他暗自心惊，听他们言谈间又说道什么方老大人，静山书院，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看样子，顾清妍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背着他们有了另一重身份，甚至还有了这么一段奇异的求学经历，这一切听在顾士堂的耳中，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他正在堂上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却忽然听手下又送来一份帖子，打开一看，他这一早上历经折磨的心又受到了重重一击，那帖子上明明白白印着王府的金印，内容则是说淮王周裕宸打算邀请杭州府内名列榜首的几名士子去他府上住几天，他还备了些薄礼，以示嘉奖，请各位士子务必赏光。
　　如果顾士堂刚听到顾士元的提议的时候还稍稍动了动心，这个时候，他越来越觉得，事情正在向着无法逆转的方向发展。

　　“清彦，你，你怎么嗓子哑了？”这些天在林逸恒脑子里盘旋的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在看见顾清妍的瞬间已经一扫而空，眼前的人是和他一同在府学读书，在山上求学的知交好友，没错，细看之下他确实和那天在玉园见到的女孩儿有几分类似，但那女孩儿皮肤白皙，清丽脱俗，一举一动带着闺中小姐弱柳扶风的娇柔，而顾清彦的肤色却有些暗黄，眉眼也没有那么精致，谈吐行动落落大方。他自嘲的一笑，彻底放下了心中的疑惑，开始和顾清妍嘘寒问暖起来：“这两日霜冷风寒，你要小心身体。”
　　程渝和林逸恒来看她，顾清妍还是很高兴的。很快，三位好友就商量起了明天鹿鸣宴的事，顾士堂只觉坐着无聊，和他们又说了几句，就吩咐后面备上酒饭，让家里好好招待三位新举人，然后再备车送他们去拜访座师、同门。他自己则又回到书房，再次命人把顾士元叫了过来。

　　他们兄弟两人面对面坐下以后，顾士堂又道：“你去瞧瞧清妍那个丫鬟在不在后头，我有话要当面问她。”
　　顾士元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了，他看顾士堂脸色沉重，便在一旁小心翼翼试探道：“大哥，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顾士堂也没瞒他，把程渝和林逸恒的名字报了出来。顾士元一听林郢的儿子，气急败坏的在一拍旁边的几案：“我就知道呀！这林逸恒可是个祸害，整天在衢州浪里浪荡四处瞎晃，清妍做出这种事，我看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顾士堂抬起手摇了摇头：“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我今年命人帮庆元县的士子准备乡试的‘亲供’，这其中须得写明应试者年龄、籍贯、三代、身材相貌，并由县、府教官出具印结，汇送提学道备案，林逸恒一瞧就是个涉世不深的公子，他绝不可能为清妍置办这些东西。”
　　顾士元听了，心中一震，不敢再说话了，顾士堂又接着道：“而且我看他们三人交谈，仿佛是相识已久的样子，但他们举止坦荡，有说有笑，没有丝毫尴尬，这林逸恒和程渝看清妍的眼光也并无异样，他们肯定不知道清妍是个女子！”

　　说话间，秋桐已经被顾士堂的小厮带进了门，顾士元一见秋桐，如同见到仇人一样，怒气冲冲跑过去扇了她一个巴掌，道：“你这不懂事的奴才呀！让你好好看着小姐，你是怎么看的？！妍儿瞒着我们闯下这么大的祸，你快跟大老爷面前交代清楚，是谁让帮她报考的乡试，又是谁为她做的亲供，你要是有一句说的不实，我今天就把你打死在这儿！”
　　秋桐捂着脸，一边哭一边道：“老爷，小姐自从醒过来，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她要做的事，奴婢我怎么拦得住呢？况且我、我也是到最后才知道她去考了乡试呀！”
　　她偷偷看了看顾士堂和顾士元兄弟两个的表情，见他们都在低头沉思，便接着道：“小姐自打来杭州见了章小姐之后，就开始托她打听怎么乔装改扮的法子。您也知道，小姐闷在家里，心情不好，奴婢以为她只是想女扮男装多出出门，也就没跟您说。后来说着也巧，她们二人出城礼佛，佛寺里正好就遇见这么一位僧人，说小姐什么天生异像，愿意教她几样本事……”

　　秋桐添油加醋，给顾家兄弟编了个得道高僧教给顾清妍易容术的故事，顾士元听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打断了她道：“那、那乡试呢？总不至于是这老和尚帮她做的亲供吧？！”
　　“不，不是。”秋桐接着道：“小姐学了这一套男扮女装的法子之后，又开始托章小姐四处打听，一位叫做方……方什么老大人的下落，说这个人将是她的贵人，和什么舅老爷有关系的，后来还真打听着了……那一天她带着奴婢去山里头找这位方老大人，两人说了些礼呀经的，方老大人好像很激动，就收她做了徒弟，那林逸恒也是方大人的徒弟，程渝是林逸恒在府学的朋友，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顾士元不知是气是怕，一张胖脸颤了颤，却没说出话来，上前又要扇秋桐耳光。顾士堂却止住了他：“老三，这时候在丫鬟身上出气，又有什么用？！”说罢，对秋桐挥挥手：“你去吧，看样子，妍儿是信得过你的，这其中的利害，我也不用对你说了，你仍随在她身边小心伺候吧。”
　　秋桐走了之后，顾士堂才看了看额头冒汗的顾士元，顾士元咬牙切齿的道：“若这丫鬟说的是真话，那就是妍儿扮成男子，去找了方于彬。方于彬考过她的学问，决定收她做了关门弟子……方于彬既然不知道她是女子，或许会同意帮她安排乡试的事……这么一来，倒还算解释的通，只是妍儿这么做，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真是……真是着实可恶呀！”
　　顾士堂看着最近越发趾高气扬的顾士元这个模样，心里竟然觉得颇为解气，只不过，眼下他们要面对的危机比兄弟间的争斗严重的多，他思索了一阵，又摇头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或许她没有撒谎，但帮妍儿进场考试的，恐怕还是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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