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

　　登高台淮王宴客
　　过花丛月神临凡

　　淮王开口，下面的举人们还有什么不答应的，众人齐齐举杯，感谢周裕宸的一番好意，周裕宸自始至终都表现的非常谦恭，礼贤下士，一众士子见淮王如此年轻，却仪表不凡，举止高贵，不由得都有些为他的风采和气度折服。
　　当周裕宸一开始说起他看过今年新科的朱卷，也就是举人们在考场中做的文章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身为皇亲国戚，根本就不会花时间研读这些四书五经，更何况，人人皆知淮王并没有从小就在皇宫里接受正规的诗书礼仪教育，而那一篇篇八股文无论做得多么花团锦簇，毕竟是应试之作，就连他们自己读起来难免还会觉得有些枯燥呢，周裕宸自然不必多说，估计也就是扫过两眼朱卷罢了。

　　谁知，当士子们一一上前敬酒的时候，周裕宸竟然还记得不少他们所做的文章中精彩的句子，面对着程渝，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起身亲自为程渝斟满酒杯，道：“‘一家之中，其为贤不肖者，不一而足。齐之者，将使人人有士君子之行……吾修吾身，言必称先王，动必稽古昔，则作事可法，而无自恣其偷越之思。故其子弟之教，不肃而成！’”
　　作为同一场考中的举人，在场的人都自然都读了朱卷，顾清妍自己对程渝的文章也读了数遍，听到周裕宬侃侃而谈，把程渝的八股文毫不费力的背了出来，大家都破有些惊讶，只听周裕宬又说：“程解元，本王读到你这一股文章的时候，忍不住拍案叫绝！何为‘齐家’，何为‘天下平’？并非是财物均分，而是‘人人有士君子之行’。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程渝先前并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一时脸色泛红，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连声道：“多谢淮王、淮王殿下谬赞了！”
　　一看周裕宸对他们这些读书人如此看重，举人们中拘谨的气氛渐渐消散，觥筹交错，开始在高楼上畅饮起来。场面越来越热闹，就连闷闷不乐的林逸恒也有了点兴致，转身对着顾清妍小声赞叹道：“当时在山上的时候就觉得淮王殿下学问不一般了，想不到，他这么年轻，竟然这么好学，把大家的墨卷都记在心里，真不简单呀！”

　　酒过三巡，周裕宸命人奏乐歌舞，让顾清妍他们留下来欣赏，然后又命人将他们带到早就准备好的客房住了下来。一共六个人，都分散的住在院子不同角落，各有一众侍从伺候着。顾清妍所住的院落似乎离今日宴饮的高台颇远，一条花丛中的小径曲曲折折，小院清静而幽雅，周围萦绕着淡淡花香。
　　入夜之后，顾清妍正坐在榻上回想着这一天的经历，盘算着自己目前的处境——看来，顾士堂虽然没有下定决心，但他应该是倾向于帮助自己走上仕途的，至少他愿意尝试，至于顾士元，面对这已经惹出来的大乱子，他也没有回头路了。
　　自己这一步走的惊险，把所有顾家人都绑在了一起，顾士元不傻，他不会再去和卢赫源讨价还价，但顾清妍始终放心不下的，却是顾士元养在巷子里的那一家人。

　　前一段时间她准备考试的时候，秋桐也明里暗里又打听了一番，那女人姓刘，正如顾士堂先前所说，她们一家人都没有做过什么正经营生，这姓刘的算是半个暗娼，先前还和另一个外地的生意人生了一个孩子，因为不是男孩儿，那人只是扔给她一笔钱就走了，后来她不知怎么搭上了顾士元，去年终于给顾士元添了个能给顾士元‘传宗接代’的儿子。
　　这样的身份，还有一个别人的孩子，顾士元自然不可能让她进门。难道因为如此，刘氏才按捺不住，打算把顾清妍这顾士元唯一的女儿毒死，好让她的儿子名正言顺的入顾家继承家业吗？如果是这样，那自己“死”后，她是不是又要掀起什么风浪了呢？

　　顾士堂的意思，既然要做，那就得做得彻底，至于事情的真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徐氏想来是瞒不住的，但对于顾家的其他人，甚至顾清妍的舅舅徐廉，顾清妍这个人都必须真真正正的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
　　想到这些，顾清妍心中还有些隐隐作痛，舅舅、舅母、表妹，两个堂姐，甚至还有林逸恒，他们会为顾清妍的死而难过吗？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意让他们承受如此的痛苦，可为了生存下去，把自己的命运握在手中，现在的她没有选择。

　　正当顾清妍对月沉思的时候，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一个小丫鬟手中捧着一个大大的木盒走了进来，对她福了一福，然后说道：“王爷有请。”
　　顾清妍早有预料，她站起身来刚想请那丫鬟带路，却见小丫鬟将木盒放下打开，对她道：“王爷说，还请您把这身衣服换上。”

　　顾清妍一愣，往盒中看去，小丫鬟面色平静的将衣服取了出来，在顾清妍眼前铺平了。顾清妍一开始心中还有些忐忑，定睛一瞧，见那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白罗纱竖领对襟大袖衫，白绢护领、白绢袖缘，可在月光下细细一瞧，却见从双肩至袖口处绣着精致的缠枝锯莲平纹花，拿起来略一端详，那缓缓延展的花枝仿佛有生命般在皎洁月色中闪着银光。
　　顾清妍心中暗暗称奇，将衣服换上，将脸洗净，任由丫鬟给她为她挽起发髻，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当她迈步穿过花丛的时候，看似宽大的衫袍轻飘飘的随风飞扬，她的周身仿佛聚集了闪烁的星光月华，光泽轻柔的在她身上流动。连在一旁引路的小丫鬟也由衷赞叹道：“姑娘您穿上这件衣服，就如同月神下凡一样。”
　　顾清妍仍然有些不安，她不知道淮王让自己穿这身衣服去见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可于情于理，没有淮王，她就没有这如今的功名，她仍然是那个锁在深闺之中无助的女孩，只能按照顾士元设定的轨道踏入深渊。是周裕宸，给了她一次展示才华的机会。但顾清妍明白，她对周裕宬并非只有“知恩图报”这一种感情，自从两人在石塔县重逢，甚至自从在徐廉家中相见的那一天起，两人的命运冥冥中就有了奇妙的牵绊。

　　顾清妍一步步往前走着，离她所住的院落越来越远，似乎就在前面，飘来了阵阵悠扬的乐声。白天的高台下依旧燃着灯火，将前面的空地照的一片光明。来到空地的边缘的时候，顾清妍不觉停住了脚步，只见如玉盘一样的圆月悬在当空，月下是十几名身着轻纱，身姿曼妙的少女正在迎着乐曲声翩翩起舞，她们的舞姿轻盈而充满了生机，虽然这些女孩儿个个都正值芳龄，相貌出众，可她们的舞蹈间却没有丝毫的娇柔妩媚，更绝不似酒席中向客人邀宠的舞姬带着几分魅惑，反而显得神圣而庄重。
　　这些少女所簇拥着的，是一位高挑而丰满的姑娘，她一头浓黑的青丝垂下，赤着如雪的双足，在月光下舒展双臂，踏着一个个音符轻轻摆动，她鼻梁高挺，眼窝深陷，长睫低垂，唇瓣如花朵般柔嫩丰润，美的不似凡尘中人。

　　顾清妍也为这姑娘出尘的长相和身姿深深撼动了。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追随着对方的身影，就在这时，那姑娘忽然抬起眼向她这边望了过来，那一双眸子之中，竟然闪着淡淡的蓝色光芒。
　　只是一瞬间的目光相触，对方眼中却闪过一丝惊讶，顾清妍见她双眉微微颦起，又好像隐约萦绕着一抹愁云，这种忧愁反而为她的美丽平添了几分韵味，让她显得更楚楚动人了。

　　“请这边走。”小丫鬟的声音又在顾清妍耳边响起，她转头望去，只见高台之下，周裕宸也穿着一件白袍盘膝而坐。他头发束起，没有带冠，脊背停的笔直，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把古琴，乐曲声正从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中一点一点流淌出来。
　　小丫鬟把顾清妍引了过去，顾清妍不敢打断周裕宸的弹奏，只得在一旁静静等待。周裕宸侧身带着笑意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边弹便道：“这件缠枝莲万寿袍，你还算喜欢吗？”

　　顾清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下意识的想要开口道谢，就在这时，那名女子的身影似乎在她眼角的视野里晃动着。她们的舞步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而中断，就如同周裕宸这行云流水一般的乐声一样仍在继续着，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顾清妍的心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她轻声道：“……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莲与荷本是一物，为什么莲多寓意吉祥，而荷却常常承载着哀思呢？”
　　周裕宸轻轻一笑，道：“世间万物大多如此，有生有死，有苦有乐，难道因为众生皆苦，美好的事物就不美好了吗？”说罢，他渐渐收住了弦音，站起身来走到顾清妍面前，平静的注视着她，开口道：“许久不见，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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