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

　　两仆从回报凶信
　　离山门院内辞行

　　这时他们一天的课已经结束，晚膳也用过了，顾清妍和林逸恒赶紧请别苑的人把长荣和林逸恒的小厮带了进来，他们想来是打听到了这里是淮王的别苑，都换上了干净衣服，但仍满身满脸连日奔波后的尘土之气，一见到林逸恒，他的小厮先开口道：“少爷，事情不妙呀，程秀才的妹妹被卖到忠禄侯府去了！”
　　顾清妍和林逸恒都大吃一惊，林逸恒气的跳了起来，指着自己的小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难道没回衢州告诉我爹，让他派人去忠禄侯府上要人吗？”
　　那小厮苦笑一声，道：“少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那程家是自愿把女儿卖到忠禄侯府上做丫鬟的，字据都在，老爷怎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去抓人呢？”

　　顾清妍见他们主仆二人争执起来，便对长荣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长荣道：“小的们赶到石塔县的时候，程秀才的妹妹已经被卖到忠禄侯府上去了。先前忠禄侯要来买他们的地，他们不肯，那忠禄侯便派了人日日来他们家中滋扰生事，石塔县还有附近两个县里，受到忠禄侯父子和他们手下勒索的，可不止程家一家。这些人联合起来，想和忠禄侯派来的人谈一谈条件，能不能交一部分佃租给他们，但是不要抢走他们的地，谁知道后来起了冲突，似乎是侯府的两个下人被打伤了。忠禄侯的手下便命人写了状子，说要拿他们去见官，乡下人没了主意，只得苦苦哀求，结果侯府的人便写了几张空头的卖身契，将几个向程秀才的妹妹这般相貌清秀的孩子领走了，说是给了五两银子，其实程家一文钱也没见着呀！”
　　林逸恒听罢，拍案道：“这是卖？！这难道不是抢吗？那知县呢？他身为民之父母，怎么都不过问此事？”

　　长荣答道：“林少爷，这摆明了就是忠禄侯早就和知县串通好了，知县怎会管他？况且一个小小知县，他哪里来的胆子和侯府作对，至于卖身契，虽然侯府没给银子 ，但程家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这可就说明他们同意此事。就算是您父亲派人去问，这卖身契也是作数的。”
　　林逸恒忿忿的道：“难道如今整个衢州，就没有天理，没有王法可讲了吗？！不行，我现在就要回家，我要去问问我爹，他整日说他忙于政务，结果呢？他治理下的州县就是这么一副模样？恶人横行，百姓受尽委屈却无处伸冤，难道他眼睁睁就看着不管吗？！”
　　他还要接着说下去，顾清妍却打断了他，道：“林兄，我也是衢州人，林知府是个清官，是个好官，这是衢州百姓都知道的，若是没有林知府，忠禄侯这些年早就把衢州翻过来了！正是因为忌惮令尊，他们尚能有所收敛，只敢在偏远的石塔县掀起点风浪。先不说这些……咱们目前最要紧的，是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程兄。按理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有权利知道实情。但是眼看就要考乡试了，我怕他知道后一时气不过要去忠禄侯府上找他们理论，他要是有个好歹，误了考试可怎么办？”

　　林逸恒着急的道：“当然不能告诉他了！我就不信，他们做了这么多坏事，难道就没有落下一点把柄吗？他们明目张胆的抢地，扰民，弄得怨声道载，这些百姓难道就没想过越过县里，直接到衢州府知府衙门去伸冤？”
　　听到这里，长荣开口道：“林少爷，若说把柄，倒也不是没有，据小的们打听，这石塔县的地，最初确实有一部分是皇上赏给忠禄侯的田庄。但后来忠禄侯来石塔县收租，每家每户都不放过，甚至连官田、军田，也得交给他们一分粮食。有的老百姓手里，还有他们收了粮食之后写下的字据呢！”
　　林逸恒一听，两眼发亮，道：“官田他们也敢收租？！真是目无王法！你们知道谁手里头有这样的字据吗？！”
　　林逸恒的小厮点头道：“知道的，程秀才家里就有，只是忠禄侯每次吓唬他们，他们都没敢拿出来，说是已经找不到了。”

　　林逸恒马上道：“好！你快点再去石塔县一趟，告诉程家，让他带上那些字据，去找我爹！”
　　顾清妍直觉这么做有些不妥，她刚想开口劝阻，却听屋门处有个声音冷冷的道：“林少爷，我若是你，我就不趟这摊浑水，更不会拉令尊林大人进去。”
　　顾清妍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只见余瑨斜倚在门口，眉毛一挑，道：“你们商量这么要紧的事，怎么不叫我这个师兄来帮你们出点主意呢？”

　　林逸恒见了余瑨，更加生气，道：“你？你和赵兴他们不是一伙的吗？你赶紧走，不要在这里碍眼。”
　　顾清妍虽然讨厌余瑨，但是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余瑨和赵兴他们不太一样——他的身份，他对自己的态度，他和淮王之间的关系，他那总是捉摸不定的目光——这一切都让顾清妍觉得，那双狭长而微微上扬的眼睛背后，隐藏着很多她暂时无法想明白的东西。
　　而自从他们一同入这别苑读书以来，不仅顾清妍极其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林逸恒和余瑨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日以继夜的练习八股。偶尔他三人还会探讨几句。再加上余瑨并无什么出格的举动，顾清妍虽仍对他满心防备，却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如今，余瑨一句话仿佛说中了顾清妍心中的忧虑。她想了想，对长荣和林逸恒的小厮说道：“你们二人先出去吧。”
　　林逸恒的小厮看了一眼林逸恒，林逸恒不满的道：“该出去的是这个姓余的，清彦，说不定一转身，他就让人去给赵兴报信了，他那么对你，你怎么还不开口赶他？”

　　余瑨嗤笑一声，道：“林少爷，你在乎程渝，我可对他没那么大的兴趣，况且，我觉得忠禄侯估计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赵兴也不过闲来无事，在他身上出出气罢了。你这么大动干戈，是想让忠禄侯集中精力对付程渝他们一家人吗？”
　　听了他这番话，顾清妍心中一动，道：“林兄，这姓余……余瑨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受到忠禄侯欺压的不止程家一家，被带走的也不光是程兄的妹妹，说明忠禄侯不是针对他们程家的。依我看，咱们不如凑些钱，想来也不必太多，再想办法备些礼物，去忠禄侯府上找找管事的人，就说……就说衢州城有人看上了这程渝的妹妹，想买她出来做个偏房，问他要个赎身的价钱。忠禄侯府里下人多得是，没人注意一个小丫头，能得些礼物，收点银子，那管事的肯定会想办法让咱们把她买出来的。”

　　余瑨看了一眼顾清妍，又瞥了一眼林逸恒，对他道：“林少爷，你也该向咱们这位师弟学一学，遇到事情该变通的就变通些，明白吗？”
　　林逸恒俊脸一红，瞪着余瑨道：“我们的事不用你管，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离清彦远远的吗？对了，你的户籍又不在杭州，你不快点回京去考乡试，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余瑨道：“你说的没错，我明日就要离开，方才已经去向先生辞行了，本打算临走前再来看看二位师弟，想不到你们都在这里，正好，也省的我一一拜访。顾师弟，你过来，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林逸恒赶紧拦在二人中间，将余瑨往屋外一推，道：“你要和清彦说话，得先问问我林逸恒同不同意，我告诉你，若是我发现你在程兄的事上作梗，不管你是什么大学士的儿子，我照样不会放过你的！”
　　林逸恒推了几下，余瑨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着林逸恒愤怒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有趣，低头说道：“林逸恒，你进山的时候吟的那两句诗，你可知道‘美酒吴姬’这句后面是什么吗？”
　　林逸恒见推不动他，干脆退到屋内，把屋门一关，余瑨却伸手撑住屋门，道：“‘头上乌巾，鬓边白发。数间破屋从芜没。’林逸恒，写这首词的人，年轻时也和你一样，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后来他的下场如何，不用我说了吧。如今世道不像从前，你自己肆意妄为也就罢了，小心拖累了你的亲友。”

　　说罢，他又往屋内看来，看得顾清妍心里一慌，赶紧别过头去，道：“余瑨，时候不早，你回去休息吧。明日你家中肯定有车马来接，我和林兄就不相送了。”
　　余瑨微微一笑，道：“你不愿意出来，我就当着这林逸恒的面说了。”
　　顾清妍一阵心烦，站起身来，对林逸恒道：“林兄，烦请你在这屋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林逸恒万般不愿，道：“不成，我开着屋门，你们就在院子里说。姓余的，我要是看见你动手动脚，我明天就告诉方先生，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徒弟！”

　　顾清妍跟着余瑨走到墙边，余瑨回头瞧了瞧在屋门处跳着脚往这儿看的林逸恒，对顾清妍道：“顾师弟，咱们同门一场，你怎么对林逸恒如此客气，对我却不理不睬的呢？”
　　顾清妍鼓足勇气，抬头盯着余瑨的双眼，低声问道：“余瑨，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若是像李崇斌一样，有……有那种想法，我顾清彦一来和你不是同道，二来也没有半分姿色，你回到京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什么非得在这儿和我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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