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

　　解困局师兄失言
　　殿春阁淮王现身

　　余瑨上前一步，凤眸中的笑仍有些寒意，他对顾清妍道：“师弟，我可不像林少爷那么好糊弄，你我是不是同道，你比我更清楚。至于你的姿色，燕瘦环肥各有所爱，我在京师看惯了那些妖童冶妇，到觉得你这张脸很合我的心意，至于其他地方……。”
　　余瑨的目光顺着顾清妍的脸往下看去，顾清妍先是一愣，当她发觉余瑨的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时候，她顿时心头火起，抬手就给了余瑨一个巴掌。
　　余瑨不躲不避，反而笑道：“顾师弟，这个巴掌，将来你会慢慢偿还的。哎，想不到我又惹得师弟你心中不快，不过，那首词最后两句，我还是想读来送你。”
　　他还没开口，林逸恒已经跑了过来，余瑨瞧瞧他俩，转身往院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道：“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

　　顾清妍生气的把耳朵一捂，大步走向屋内。考虑到是在淮王别苑之中，他们谁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林逸恒只是咬牙切齿的在顾清妍旁边咒骂道：“该死的余瑨，跟方先生学了这一阵子，我本以为他能稍收一收他先前的性子，想不到他还是一样死不悔改！”
　　顾清妍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竭尽全力把余瑨那可憎的脸和那两句话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到了屋内，她坐下喘了口气，半晌方才对林逸恒道：“……林兄，如今时间紧迫，程家的事，你看到底该如何是好？”
　　林逸恒低头琢磨了一会儿，道：“那……那咱们就先按你说的办法试试，如果不成，还是让程家去报官吧！”
　　顾清妍点点头，道：“也好。”说罢，他们把两个小厮叫了进来，对他们吩咐几句，让他们回去准备一下，今早上路。

　　不过，眼下还有一个最大问题，那就是：顾清妍和林逸恒手上都没有银两了。顾清妍想了想，道：“林兄，很快就要乡试，于情于理，我都要回去顾家一趟，拜见一下我的族伯，先前他们给了我些银子，我都没有动用，这个时候，正好拿出来替程兄的妹妹赎身，你看如何？”
　　林逸恒坚决不同意，一定要让自己的小厮回家去找他母亲要钱，顾清妍劝道：“林兄，你听我说，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惊动令尊林大人，若是你的小厮回去要钱，你能保证事情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吗？”

　　林逸恒想了想，蔫了下来。他不满的嘟囔道：“清彦，你该不会也和余瑨一样，觉得我只会给家里惹麻烦吧？”
　　顾清妍道：“我当然没有那么想过。只是……只是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如今忠禄侯势大，令尊的处境也很艰难，咱们还是暂时不要挑起事端，有什么事，等考完乡试再做打算，你说呢？”
　　林逸恒这才勉强同意，道：“那好吧，你看着，等考完举人，我一定回家好好跟我娘诉诉苦，到时候我带你们去大吃一顿，然后再去游山玩水，对了，还有你这次垫的银子，也都包在我身上！”

　　顾清妍见他满脸至诚，忍不住莞尔一笑，心想，虽然程渝肯定没有和他去游山玩水的心情，但这位小少爷的一片真心还是挺感人的。两个小厮都退出去了，屋内烛光摇曳，林逸恒愣愣的盯着顾清妍的侧脸，不觉重复起余瑨方才的话：“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
　　顾清妍还没反应过来，林逸恒自己先呆住了。他连忙摆着手，道：“清彦……我，我绝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看你长得很美，不、不、我也不该这么说你……”

　　顾清妍虽然不知道林逸恒为什么重复起了余瑨说的那两句话，但她见林逸恒慌慌张张的一脸歉意，心里只想安慰他几句。她把林逸恒从椅子上拉了起来，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和余瑨不一样。他……他那是变态……”
　　林逸恒不知道变态是什么意思，但听得懂那不是什么好话，他不好意思的瞧了顾清妍一眼，道：“不管怎样，是我失言了。那是因为……因为我总是感觉清彦你，你气质脱俗，又似曾相识，我第一天看见你，还有那天你在望月楼弹琴的时候，你……你是顾家人，你……”
　　林逸恒说到这里，却忽然停住了，他怔怔的看着顾清妍，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点荒谬。轿子里面坐的，肯定是一位姑娘，可眼前的顾清彦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郎。虽然他看上去清秀可爱，星眸闪烁，纤纤细腰不足一握，但……他也不可能是个女孩子啊。

　　林逸恒再次为自己的荒唐念头而红了脸。他跺了跺脚，道：“唉，没、没什么，可能你我投缘，所以我才会有这种一见如故之感吧。”
　　顾清妍笑了笑，安慰他道：“没错，其实，我对林兄你也有这样的感觉。所谓志同道合的人，自然相处起来格外亲切。像余瑨那样的人，就算见多少面，我也很讨厌他。”
　　林逸恒回过神来，道：“对、对。好了，咱们这回一定要考中举人，明年入京参加会试。若是余瑨都考中了，我还不中，那我真是没脸面对你们了。”

　　到了第二天，顾清妍和林逸恒来到殿春阁，余瑨已经走了，他们却意外的看见了淮王周裕宸。顾清妍的心跳顿时又快了一倍。而林逸恒则对这位肃然端坐的淮王殿下投去了一丝好奇的目光。
　　方于彬笑着问道：“殿下，你今日怎么有兴致来听老夫讲经了呢？”
　　周裕宸略一躬身，答道：“乡试在即，本王是想，他们二位也该回府学去准备一下应试所需之物了吧？恰巧本王明日也要回府处理些事情，正好可以与他们两人同往。老先生您不妨在此多待一阵，不瞒您说，我为您备了一份薄礼，待本王为您回府取来，再送您回金华也不算迟。”
　　方于彬呵呵一笑，道：“那老夫就先谢过淮王殿下了，不过，太过贵重的礼物，老头子我可承受不起啊！所谓‘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我最多住上三日，三日之后，我是真的要回去了。”
　　周裕宸道：“先生放心，本王有分寸，不会让老先生您为难的。”
　　说罢，他站起身来，躬身道：“您要开始上课了吧，本王就先回去了。”

　　方于彬拄着藤杖站起身来：“殿下既然来了，何不听我讲一堂课呢？来，请您这边坐。”
　　周裕宸略有些意外，稍顿了顿，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他坐下之后，方于彬将书卷慢慢展开，却并未低头去看，而是望向楼外，沉声道：“《礼记·内则》所讲为何？“名曰内则者，以其记男女居室事父母舅姑之法也”。自古上至国下至家，君臣父子，自古皆不可起逾越之念呀！倘有一念之差，轻则声名不保，重则国破家亡。故此《内则》有云：‘适子、庶子只事宗子宗妇，虽贵富，不敢以贵富入宗子之家，虽众车徒舍于外，以寡约入……’”

　　方于彬将这一章《内则》细细讲了一遍，然后，他先是开口问林逸恒：“你觉得，这《内则》总所讲的，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林逸恒平日最常发问。此时犹豫一晌，便回答道：“先生，这国事小人不敢妄言，可家事嘛，小人觉得……有时候一家之中，这最长者未必……未必是最有能力的，也未必是最贤明的，若这‘宗子‘不能把持家业，那……那家中其他人也只能听之任之吗？”
　　他话音未落，正在踱步的方于彬就转过身来，沉声道：“林玹久，淮王面前，慎言、慎言呀！老夫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呢？你要记住，身为宗子者，自然要好学不倦，勤修德行，方能担得起家族的重任；既非宗子，就应当从旁尽力辅佐，怎能如你所说一般听之任之？！”
　　说到这里，方于斌停了停，让顾清妍也说一说她的想法。方才方于斌讲这几句时，顾清妍忍不住往周裕宸那里看去，他的侧影在殿外照进来的阳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但因为他背光而坐，顾清妍始终没有看清他的表情。此时方于斌发问，顾清妍便敛神答道：“弟子记得，《礼运》一章有云：君仁臣忠谓之人义。争夺相杀谓之人患。这一句倒是让弟子思索——这自古来犯僭越之诛的人，到底有几个是为了匡扶社稷，修正家风，又有几人只不过是为了心中的欲望与恶念呢？”

　　方于斌听了这句话，方才回到案前，叹息道：“‘故作事不以礼，弗之敬矣！出言不以礼，弗之信矣！故曰：礼也者，物之致也。’这一句话虽然看似并无什么深奥的含义，但我希望你们往后好好体会，《礼记》不仅仅是你们考取功名的工具，考中之后便可以抛之脑后，你们既然拜我方于斌为师，我希望你们往后要好好研究这一部《礼记》，将先人心目中的‘礼’在一家之中，一国之中推行。如此一来，也就不枉老夫于古稀之年在你们身上所花费的这些力气了。”
　　顾清妍和林逸恒连忙拜倒在地，连声道：“多谢先生赐教，弟子一定铭记于心。”

　　最后一堂课的结束，让顾清妍心中有些不舍。这个隔开了外面世界的别苑，这座瀑布后的殿春阁，从今后，或许就彻底成为只能停留在她记忆中的景色了。晚上，顾清妍收拾完她带来的寥寥几件东西，看着屋外清晰而斑驳的树影，她走到院里，轻轻打开院门，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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