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长公主

　　凤栖殿内，烛光幽微。一对母子相对而坐，相顾无言。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炭盆中的炉火发出劈哩叭啦的声响。

　　惠太后恨铁不成钢瞥了眼元杰，拍着桌子问道，“你今日为何不去争那至尊之位？你不是告诉过我，你很喜欢你父王的位子吗？你不是有雄心抱负意欲施展吗？若你父王传位于长子，我无话可说！如今天赐良机，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元杰摸了摸茶杯，发现茶水已经凉了，忙把茶壶架在火炉上热起来。又把母后的茶水一并倒掉，准备换上一杯热茶。惠王后见他闲情逸致更是来气，桌子拍的梆梆作响。

　　“今日群情激昂，众人反对，大势已成。太尉手握兵权，丞相左右逢源，司空缄口不言，司徒远在高平未归。赫连女子身份已是死穴，更何况她远离朝堂并无半点根基。你若自立为王，谁敢反对？”

　　惠王后终于将心里话和盘托出，刘元杰摸着茶杯轻叹一口气道，“赫连是我妹妹，您让我如何与她争抢？她的女儿身份不仅是她的死穴，也是我的死穴。”刘元杰难以启齿，偏过头去愤愤道，“要我从一个女人手里夺位，我做不到！”

　　惠王后气愤道，“妹妹又怎样？你父王是如何坐上这王位的你不知道吗？百姓可以兄弟和睦，王族则不能！今日你不杀他，明日他就会杀你！成王败寇，何谈亲情？”

　　元杰不可置信的看着向来慈爱的母后，不知她为何会有这番言论？大为不解道，“赫连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她当了王您照样是太后，您到底在争什么？”

　　惠王后脱口而出道，“她就是不行！”

　　“为什么？”元杰压着心底的气，几乎是咬出几个字来。

　　惠王后言辞闪烁，“她是女子，怎能做王，我不同意！”

　　刘元杰与母后话不投机，意欲离去。惠王后忙拉住他问道，“你去哪儿？”

　　元杰没有回头，只是说道，“母后不要再说此事！”然后拂袖离去。

　　元杰离开母后寝宫，站在凤栖殿的殿外，直视远方。母后的院外没有西和殿那里的高墙，没有高墙就不会有弓箭手。

　　母后，您一点儿也不了解和您同床共枕多年的父王。他并非一时兴起才将王位传于赫连，今日之事早已成定局，并非我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父王要给的东西就一定要安安全全的送到受赠者的手中！禁军守卫王城责任重大，百步之内必有巡视的卫兵。我从宫门一路而来便察觉到异样，西和殿周围的高墙更让我心生疑窦。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寇濯的出现并非意外，就像母后你特意选择今日挑起储位之争一样，皆因我的出现。

　　我是很爱赫连，不想她受到伤害。但我若有把握能够触及到那高高在上的王权，我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可惜父王没有给我任何机会！

　　这些话，我不能告诉您！

　　守灵期满，刘卫辰的棺椁即将送往陵园安葬。此时，越凌突然当着众人的面向赫连提出，“先王出殡需有王子同行！大王请恩准臣随送葬队伍同去，为先王守陵以尽孝心！臣愿终生留守王陵，永不回宫。”

　　赫连怎能应允这样的请求，当即拒绝道，“大哥身为长子，为父王出殡乃人之常情。但大哥要终生守陵，我不能答应。”

　　惠王后没想到越凌如此识趣，省了她许多麻烦。于是便顺水推舟道，“身为人子各自尽孝，越凌能有这般觉悟令人欣慰，大王就成全了他的孝心吧！不如封他为沅陵郡守，也不算委屈他了！”

　　赫连还是不同意。先王驾崩，身为嫡长子却远赴王陵守丧。如此刻薄之事好说不好听，世人只会认为新王为了巩固自己的王权，把大哥贬黜出宫，谁会过问其中详情？

　　惠王后偷偷掐了一把元杰的腰，元杰表情古怪的回看母亲一眼，用眼神问道，母后你干嘛？

　　惠王后朝他使了个眼色，要他劝说赫连。元杰本想置身事外，如今赶鸭子上架只能上前帮腔道，“妹妹，大哥想去你就让他去吧！大不了过个一年半载再召回来就是，何必非要驳了大哥的面子？”

　　赫连瞪着元杰，心说你怎么也不帮我？但是不帮她的还不止二哥，太尉和丞相也纷纷跳出来请求她同意此事。要不是越凌与赫连从小一起长大，她都怀疑大哥是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让这么多人急着把他赶出去！

　　赫连敌不过众人一再劝说，只好答应，并封越凌为高平王，为先王守陵三载。惠王后本不同意封王之事，但是考虑到能把文王后的儿子赶出王城，还是忍了下来。

　　之后，惠王后又以国事繁重为由，提出“以日易月”为先王守孝二十七日。其目的是为了尽快把她相中的侄儿引荐给赫连，好让她完成大婚！作为女人，惠王后坚信只要有了丈夫，生下孩子，她的心就无法继续维系在繁杂的国事之上。

　　一切都在惠王后的计划之中稳步进行着。

　　赫连逆来顺受，十分听话。惠王后说什么她就应什么，却在最后一步要让她嫁给车渠时，赫连终于摇头了！

　　惠王后端坐在榻上，有些生气。赫连奉上茶水，对母后撒娇道，“女儿听说车渠表哥曾经有过一位夫人，想必也是伉俪情深。我好歹是头次出嫁，总得嫁个头家吧！”

　　说完，忙对二哥投以求救的眼神。元杰轻咳一声走上前，对母后毕恭毕敬的说道，“赫连现在是王，就算是公主也不能给人续弦！儿子也觉得不妥！就劳烦母后多费心，再替妹妹看看。”

　　赫连对二哥眨眨眼以示谢意，二人又以国事为由慌忙退了出去。在回去的路上，赫连闷闷不乐的骑在马上。元杰见妹妹不开心，便宽慰她，“大王可有意中人？说与母后便是，就不必像现在这样麻烦了。”

　　赫连看着前方，正巧宫中巡城的守卫经过，她突然想起一人，侧头对二哥笑道，“确有一人。”

　　元杰忙问，“谁？”

　　赫连笑道，“丞相大人的长孙，寇濯。”

　　“为什么寇家？”这是元杰的第一反应。母后意图很明显，她是想让赫连跟自己的家族扯上关系，赫连应该能明白其中用心，为何偏偏选择丞相？

　　赫连解释道，“丞相大人德高望重，家风严谨。寇濯又曾与我同窗三年，他的为人我了解。最重要的是他长的好看！”

　　元杰挑了挑眉，“就这样？”

　　赫连乖巧点头，“不然呢？总不能是因为我爱他吧？”

　　元杰望着妹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多余的想法，可惜除了一张花痴脸什么也没有了。

　　寇濯这个人选的确实很微妙，他虽然是寇家的人，他的母亲却是惠王后的亲妹妹。如此一来，惠王后应该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元杰吐出一口气，无奈道，“好吧！此事我与母后去说。但愿能如你所愿！”

　　“多谢二哥！”赫连抱拳道。

　　丞相府。

　　“我不同意。”寇建刚刚将此事说与孙儿就遭到了强烈反对，他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丞相熠熠生辉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目光炯炯有神。他尚未老眼昏花，自然看得出孙儿对赫连公主的早就情根深种。尤其是三年前，先王为长公主选亲时，他的孙儿也参加了大选。

　　只是凉国突然来犯，寇濯跟随先王出征，选亲之事就此搁置了。如今公主点名要他，他竟然不肯，难道这三年间孙儿的眼光变了？还是他多了什么顾虑？

　　“那你说说，为什么要拒绝这门亲事？”丞相问。

　　寇濯沉默良久，才吐露八个字打发祖父，“天壤之别，高攀不起！”这哪里是高攀不起，分明是不愿意进宫！赫连若是公主便下嫁丞相府，如今她是王，自然是寇濯进宫去完婚。这对于一个有骨气的男人来说，怕是很难接受的。

　　寇建是看着孙儿长大的，很清楚他的脾气，也不愿勉强。只是为了所谓的尊严放弃心中所爱，丞相还是多言一句，“你可要想清楚，一旦回绝了此事，你心中的那份感情从此便要埋葬了！”

　　寇濯没有吭声，低头出去了。

　　三日后，赫连看到丞相的谢罪书，婉言相拒了这门婚事。赫连看过后心中不快，她不相信寇濯会拒绝她。在太学的种种，勤王那日的所为，还有寇濯的眼睛，她是不会看错的。

　　赫连不服气，小性子上来，把谢罪书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对身边侍卫说道，“寇濯不是在巡城吗？你去把他叫来！要快！要快！”

　　侍卫见大王心情不好，找的又是寇濯，小心翼翼的回禀道，“寇将军今日休沐，不在宫中。要去丞相府传旨的话，怕是快不了。”

　　赫连一听那小子竟敢闲赋在家，更加生气，一拍桌子道，“那就到丞相府去抓！朕要见他！”

　　“是。”侍卫刚走到门口，赫连突然叫住他。侍卫以为大王这就后悔了，没想到赫连迅速写下一纸诏书让他一并带上，当面念给寇濯听。

　　侍卫拿了诏书快马加鞭直奔丞相府。侍卫心中隐隐觉得这诏书不简单，又听说今日丞相不在家中，于是偷偷看了一眼大王的诏书，心里顿时慌了。这诏书如何念得？寇将军性子刚毅，万一等下要死要活如何收场？

　　还没等他想出办法，寇濯已站在他面前。见自己的手下脸色难看，寇濯上下打量着他和他手中的诏书，问道，“何事？”

　　侍卫牙齿打着颤说道，“将军，您要不要先进宫一趟？”

　　寇濯眉毛一扬，“进宫？做什么？”

　　侍卫急得说不出话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寇濯不耐烦地说道，“有话就说，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还有你手里的诏书，是找丞相的吗？”

　　“不，不是，这诏书是给将军的。”侍卫小声说道。

　　寇濯一听，二话不说走上前拉起衣裳，当即跪地正色道，“宣旨吧！”

　　侍卫忙跟着跪在寇濯面前，低声道，“将军，不能宣旨啊！要不您还是自个看看吧！小的不会跟大王说的。”

　　寇濯看他样子不像在玩笑，又盯着诏书看了看，莫不是祖父的上书让大王生气了？他不过是拒婚，大王应该不至于杀了他。难道是革职？即使他不看，大王旨意一下，他还能违抗不成？大不了不做将军罢了，他从不在意这些。

　　寇濯接过诏书看了起来。

　　【禁军统领寇濯赤胆忠心，品貌非凡。特封寇濯为悦阳君，即刻进宫侍驾，不得有误。】

　　寇濯双手越握越紧，诏书两边被捏的皱成一团。他嘴角勾起一抹肃杀之气，冷笑道，“悦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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