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说

　　“淌过忘川，走过黄泉，过了桥，喝了汤，今生就过了。”总有一个白胡须老头摇着船桨在河上这样念着，一遍又一遍，似不厌烦。

　　他的孤舟没有载过任何人。

　　黄泉路两旁全部都是艳红色的彼岸花，引死魂，入往生。

　　白酌空闲了就爱坐在忘川河边，看着那个老头念叨。

　　她是一朵往生花，和旁的往生花不同，她是白色的。

　　更不同的是，她是朵双生花。

　　或许因为双生的关系，她的另一半，红莲，比她厉害那么多，每次出手都很顺利，不像她总是搞砸。

　　红莲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就连和她坐在河边的时间都没有。

　　她捡起身边的黑色小石头，伸手抛进了忘川河。忘川河的河水黏腻散发着苦味，石子落下并没有声音。

　　“今天，有没有去人间。”红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站在她背后，红色的裙摆就在白酌手边。

　　白酌仰着脖子勉强能看见红莲的脸，那张和她相差无几的脸总是带着淡漠疏离，连表情都少的可怜。

　　“没有。”她很干脆地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总是耽误时间，他们连让她去人间的机会都不给了。

　　红莲从怀中拿了一个地瓜递给她，白酌忙不迭接过，咬了一大口。

　　地瓜还是温热的，一点也不烫口，白酌嚼着口中的甜糯味道，问她，“你哪来的啊？”

　　红莲手掌抵着下巴，“捡的。”

　　于是白酌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啃着地瓜。红莲突然起身，什么话也不说，走了。

　　其实，她能陪她坐一会已经很不容易了。

　　将手中的地瓜吃干净了，打了个饱嗝，拍拍肚子寻思着去哪处玩耍，将将起身突然被一个人撞倒。

　　她自然不觉得痛，只是趴在她怀里的人似乎很痛，捂着手臂蜷缩起来。

　　“喂……你没事吧……”她颤巍巍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那个人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那人突然出声，似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咬牙切齿，“怎么会没事！”她抬眼，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漆黑的眼睛里迸发的凶意将她骇了一跳。

　　白酌往后缩了缩，看着那个女孩子捂着手臂，瞪了她一眼便跑走了。

　　白酌歪歪头，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跑了不知道有多久，地狱的路大多数相同，那个女子步履瞒珊地走着，红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伸手拦住了女子。

　　“去投胎。”红莲淡漠地说着。

　　那女子咬咬牙，扭头便见到了白酌，突然软了神色，“求求你帮帮我。”

　　红莲走上去捉住了那女子的头发，是很用力，那女子脸都皱成了一团。红莲冷声道，“挣扎有用的话，你还会死吗？”

　　那一瞬间，白酌似乎看见了红莲唇角毫不掩饰的冷意，带着点点弧度。

　　那女子突然大声叫嚷起来，哭嚎的声音十分尖锐，“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死！为什么那些人就不会死！我要亲手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戾气太过深重，会变成恶鬼的……”红莲缓缓开口，将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淬骨链拴在那女子的脖子上。

　　那女子手指触上淬骨链，咬着牙胡乱挣扎着，“变成恶鬼又如何，我恨呐，就是死了，我也恨呐！”

　　红莲望了一眼白酌，也不管那女鬼叫嚷着什么，手上微微用力那女子便晕了过去。

　　白酌看了看自己的腿，似有点发软，她从不知，原来要这样啊……

　　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顾，把不听话的捉回来就好了。

　　她做不到……

　　——

　　“这次是个好差事，你可别再搞砸了。”带着半片面具的小黑将手中的墨色珠子递给她，白酌伸出双手接下，看着手中的珠子，撇撇嘴塞进了袖子里。

　　鞠了一躬之后，顺着小黑的罗盘走了进去。

　　他们这儿也方便，黑瞎瞎的道摸到头，就到了目的地。

　　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看着白酌的背影张大了嘴巴，“你居然让她去？不知道这次是什么棘手的东西吗？”

　　小黑慢悠悠回道，“这不给了魂珠么？”

　　小白捂着脸大叫，“你居然连魂珠都给了！那不是红莲大人的东西吗？”

　　小黑伸手摁住小白的脑袋，眯了眯眼睛带着些危险的味道。“如果不是红莲大人，她怎么还能在地狱立足？”

　　小白点了点脑袋，恍然大悟。

　　白酌冷不防被眼前的阳光灼了眼，放下手臂的时候，呆愣着往后退了一步。

　　灰烟在天空堆积盘旋，眼前尽是断肢血迹，她小心翼翼地踏过这片深褐色的土地，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声响。

　　她只走了一步，便到了她“任务”的面前。

　　那是个好看的女子，纵使衣衫破烂，脸上满是血渍，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是怎么都藏不住的杀意。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女子挥动着不符合她身量的长戟，将面前的人全部，杀掉。

　　当鲜血喷溅到她面上的时候，她冷漠着将长戟抽出，迈着决然的步子踩过敌人的尸体。

　　白酌跟着她，她迈一步，她走一步。

　　她上了城楼，扔掉了沾满鲜血的长戟，站在那围墙之上，仰天长啸。

　　那声音，说不出的凄厉决然。

　　白酌怯怯地捂住耳朵，她看见那个女子转身跃了下去。

　　那天并没有风，但那个女子就像风筝一样落下。

　　不要，这两个字噎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

　　如果她只是个轻扫眉黛，对镜梳妆的女子，应该很美的吧。

　　白酌松开捂着嘴的手，眼泪从眼睛里溢出，不要命的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那个女子的魂魄出现在她身旁，眼神淡漠着看过这满是血液的城，眼角落下一滴泪。

　　这是白酌第一次看见鬼的眼泪，自杀的人入不了鬼城，流了泪的鬼做不了鬼差。

　　“你看，这天下终究还是毁在了我的手里，红色多好看啊，可是它不适合这座城。”洛窑看着白酌，嘴角微微勾起，浮现一个小小的梨窝。

　　“你应该，跟我走了。”白酌努力做出红莲的表情，伸手欲去捉洛窑的手臂。

　　洛窑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有一个愿望没实现呢，我不能跟你走。你们鬼差应该都会努力满足鬼的心愿的吧？”

　　其实并没有这种义务，起码她见过只是领路，走过黄泉忘川，喝下孟婆子的汤就好，心愿什么的，自然也就忘了。

　　“你有什么心愿？”白酌问出口，又突然觉得不妥。

　　“我想再看一眼，我的家乡。”洛窑歪着头，那双墨色的眼睛，无辜的眨着。

　　白酌皱了皱眉头，还是将那颗墨色魂珠递给她，“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你必须尽快。”

　　洛窑将魂珠放在眼前，眯着眼睛看了看，说了句谢了便走了。

　　白酌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小黑小白拿着锁链将她捆束，她受了极刑，淬骨鞭在她的脊背烙下伤痕，又被地狱的业火烤炙了七天，最后永远地逐出了鬼界。

　　那个女子有没有回来她不知道，偶尔她会想，她可能带着些许故意的成分吧，故意没去找她，故意丢了魂珠。

　　她只是，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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