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

　　经过相羽和桃花妖的极力拉架，樱花妖和安倍晴明最终没有真的打起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发出失望的声音，没多久就散了个干净。
　　虽然樱花妖深深地仇恨着将自己夫君杀死的阴阳师，但幸运的是，忠义君被桃花妖及时复活了。樱花妖记挂着忠义君的身体状况，对安倍晴明的恨意还没有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因此，相羽为安倍晴明的一番分辩“晴明是被人冒充了”、“晴明真要杀人不可能留下气息”、“我们会帮你揪出真凶的”，总算说服了暴怒中的樱花妖，使她稍稍冷静下来，直接忽略了安倍晴明的存在。
　　于是，人类阴阳师以一个颇为尴尬的“嫌疑人”身份，在霞庄内停留了几天。

　　五天后。
　　“可以了，”阴阳师一一揭下贴在妖怪身上的符纸，胸有成竹地说：“我给你下了咒术，这样别人很难用你的真名做手脚了。”
　　“辛苦晴明了。”相羽松了一口气。
　　她身为神明的时候，也能隐约感觉到信徒的呼唤，但信徒们的愿望诸如“消除病痛”、“财运滚滚”、“五谷丰登”显然并不是她能实现的。
　　因此，偶尔她会从中挑出一些愿望，交给商行来操作。

　　但那个时候，真名制约的不仅仅是她，也有呼唤她的人，这样的双向约束倒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妨碍。
　　自从变成妖怪之后，信徒与她的联系便被彻底切断了。
　　善意和崇拜的声音迅速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某些更黑暗的、更贪婪的呼唤声。
　　相羽却也没太在意，毕竟自己就算成为妖怪，本身的实力也不弱。普通的术士和妖怪，根本无法通过他们那点微弱的力量对她造成困扰。
　　直到那次强悍蛮横的召唤，仿佛一桶凉水，将她浇得心神俱寒。

　　如果那个召唤者真的成功了，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后果？
　　能跨越空间将她强行抓取，将她抓过去之后，那诡异莫测的施术者，在消除了距离、知晓她真名的情况下，能不能使出更恐怖、更直接的手段，对她做更多的手脚？
　　甚至，将她变为供人驱使的式神，也未可知。

　　这一次的打击，彻底打消了相羽趁着虚弱咸鱼一段时间的念头，提升实力的念头越发紧迫。
　　虽说有安倍晴明这样的大阴阳师在，暗中动手的人也要掂量掂量，但他又不能总是陪着她！
　　指望别人一次次为她挡灾，是不现实的。
　　更何况……她和安倍晴明签订契约，可不是指望着对方来保护她……
　　相羽叹了口气，却又不得不承认：虽然不甘心，但她确实需要对方的指导。

　　“小羽，这是我整理出的一些咒术和使用技巧。”
　　阴阳师的话语打断了相羽的出神。相羽回过神来，伸手接过那本小册子：“好的，晴明，我……”
　　“你可以把它转交给其他人，”安倍晴明温和地说：“只是一些实用的小咒术罢了，并不是机密。”
　　相羽感激地点点头。
　　这几天，留在霞庄的安倍晴明，除了解决她的真名隐患外，还专门为她赶时间编出了这本册子。
　　这样温柔、这样耐心的一个人类，怎么会是黑晴明的半身呢？那位又阴险、又恶毒的幕后黑手，居然是从安倍晴明身上分离出的黑暗面，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啊。

　　终于知道这一切都是“游戏剧情”的相羽，其实很早就对黑晴明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从在桃花妖嘴里听到他的名字开始，她就本能地对晴明和他的关系产生了联想；
　　书翁的直言不讳“晴明和黑晴明是同一个人”，她拒绝相信，却直觉那句话并非谎言；
　　直到源博雅提及生死不明的妹妹、雀葬身于猫妖之口、凤凰林的占卜师来到了庭院里……
　　在樱花妖对着安倍晴明含恨喊出“杀人凶手”后，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线索都连了起来。
　　相羽终于想起了在她身为灵魂之时，系统为了哄百无聊赖的她高兴，和她讲述的那些“游戏剧情”……

　　当时的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听了就忘，觉得好玩的甚至让书翁写入书中，从来没有将什么狗血的“剧情”放在心上。
　　但当“雀”和“樱花妖的丈夫”一一应证了那所谓的“剧情”，接连遭遇厄运后，相羽不得不逼着自己正视“剧情”，并开始竭力地回想。
　　系统对她的紧张不以为然，于它来说，大部分剧情对相羽本身的影响并不大，她完全不必如此在意。
　　它还巴不得剧情顺利发展，人间阴界大乱呢。

　　“你为什么希望人间大乱？”知道系统的想法时，相羽诧异极了：“听起来，那应该是很糟糕的环境啊。”
　　那时系统甩了下尾巴，对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拜托，你现在是纯粹的妖怪哎，还是怨气凝成的姑获鸟。”这只猫咪咧着三瓣嘴，条理清晰地说：“人间越乱，怨气就越多，你不就更加强大？”

　　“……”
　　相羽皱眉，心里却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人间和妖界的利益冲突。
　　不少妖怪和姑获鸟一样，都诞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恐怕它们巴不得将人间变成地狱吧——
　　难怪黑晴明的计划能够得到那么多妖怪的支持。

　　只是有一点相羽却不服：“我的实力不是靠自己刷怪，一级一级升上去的吗？”
　　纤直如削的手指托起灰猫毛绒绒的身体，妖怪的蓝眸与湖绿色的猫瞳相对。
　　“和人类的怨气有什么关系啊？”她好奇地问。
　　“啧，真是心眼和渔网一样疏松的玩家，”系统翻着死鱼眼：“你为什么升级升得那么快？真以为自己天资纵横，一年抵别人一百年啊。”

　　说着，灰猫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懒洋洋地扭了扭屁股，摇着尾巴走远了。
　　“要不是姑获鸟一族只剩下你一只，你以为自己的实力能涨得那么快吗……”
　　抛下这句意味不明的嘀咕，灰猫懒得理会她的追问，纵身跃上屋顶，眨眼间就没影儿了。

　　回忆到了这里，相羽听到了对面阴阳师略带担忧的声音。
　　“小羽，很抱歉……”
　　银发的人类望着她，清丽俊雅的面容上露出些许愧疚之意。
　　相羽吃了一惊：“为什么要道歉？”
　　“强行召唤你的那个人，”安倍晴明动了动嘴唇，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在与他对抗的时候，隐约察觉到了从召唤者那里传来的力量……”
　　他顿了顿，才有些羞愧地说：“和我同源。”

　　说完后，阴阳师心里沉重，忐忑地望向对面的契约者。
　　身为阴阳师的他，对某些术法的阴诡之处深有体会。他也知道若那次毫无善意的召唤一旦成功了，等待相羽的会是什么。
　　最令他无力的是，对她下手的，居然是另一个自己——相羽提醒他多加注意的“黑晴明”。
　　出乎阴阳师的意料，少女外表的妖怪甚至没有表露出一分惊讶和愤怒的情绪，只是很平淡地点了点头：“我早就感觉到了。”

　　“那你——”
　　安倍晴明愣住了。
　　那你为什么不生气，不失望，甚至不曾对我抱怨过一句？
　　似乎听到了他心中的疑惑，相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出了她自己的看法。
　　“晴明，那些事情你事先知情吗？”她问。
　　“当然不。”安倍晴明知道她指的是他接二连三的背上的“黑锅”，
　　“是你一手策划的么？”
　　“不是。”他都不知情，哪来的策划。
　　“不是你做的，为什么我要迁怒你？”
　　说到这儿，少女挑了挑眉毛，流露出调侃的意味：“辛辛苦苦摘下的锅，你还想主动背回去吗？”

　　“……”安倍晴明哭笑不得，却不得不说出他的无奈：“可黑晴明的确是另一个我——”
　　“不。”
　　相羽沉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少女依然披着那件“神乐特制”的小袿，圆滚滚的鲤鱼花纹娇憨可爱。可她的面容清澈明净得仿佛初融的雪，毫无孩子的稚憨气质。
　　“他是他，你是你，从你们两个人分开的那一瞬间，他的人生就不属于你了。”她的语气极为坚定，随后又软了下来：“晴明，你别想着为他担责，这样我会很难办的……”

　　从黑晴明不断对霞庄、对雀、对樱花妖的丈夫以及对她本身使出阴险手段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她深深憎恶的敌人！
　　哪怕他是从安倍晴明身上分离出的半身，她也绝不会凭此放过他！
　　当然，前提是安倍晴明不要脑抽，试图和那个肮脏的半身再次融合。
　　不然，一边是自己的契约者和救命恩人，一边是自己的仇人，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

　　剔透如宝石的眼瞳定定地凝望着他，其中毫不掩饰的信任和祈求，能让任何被她这样看着的人心软。
　　安倍晴明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好。”
　　当然，他心里具体是怎样想的，对方不可能知道。
　　手下的脑袋瓜乌黑柔亮，发质没有孩童时期那样细软蓬松了，顺直地垂到了肩膀上，却依然手感极佳。
　　阴阳师没有忍住多揉了几下，将对方服帖的头发揉得凌乱起来，才讪讪地收回手。
　　“咳，那么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他整了整衣衫，镇定自若地站起来。

　　“好。”
　　相羽没有留他，起身将他送出了霞庄。
　　她知道他和樱花妖之间的尴尬关系，令他在霞庄过得并不舒心。若不是为了解决她的事情，他何必留在这里受气？
　　返回霞庄后，经过一座小花园时，相羽突然停下了脚步。
　　躲在暗处的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别藏了，你不会以为我没发现吧？”相羽没好气地说。
　　被她这样不给面子地揭穿，对方只好主动从树后走出，挠着脑袋傻笑：“您别介意啊。”

　　“跟踪”她的是个看上去将近而立的中年人类，他说话的声音却比外貌听起来要年轻几岁，叫人难以判断他的真实年龄。
　　要不是他身上的人类气息，相羽还真认不出他是个人类——他的衣着打扮极其随意，和霞庄里的其他妖怪风格一致。
　　“东羚？”相羽早就从妖怪口中打听出了他的名字：“你有什么事？”
　　东羚愣了愣，随即涨红了脸：“没，没……”
　　“你跟踪了晴明几天了，以为他发现不了吗？”相羽被他逗笑了，雪白的脸颊上泛出梨涡。

　　东羚哪里见识过姑获鸟的少女风情？他自几年前从认识她开始，满脑子都是“神秘”、“深不可测”、“爱戏耍人”的印象，因此她这开怀一笑，竟把这少年老成的家伙看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老脸发红。
　　相羽笑够了，从袖中掏出册子递过去。
　　“喏，晴明写的书。”
　　“我、我可以看吗？”这次东羚是真的结巴起来，手却毫不含糊地接过册子。

　　他眼巴巴地盯了那位阴阳师那么久，不就是奢望向对方讨教知识吗？但东羚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哪里敢真的凑上去？
　　结果，在以为没希望的时候，天上居然当真掉了馅饼，把毫无准备的半吊子阴阳师砸得晕头转向。
　　相羽见他这副呆样，又是无奈，又有点为他心酸。
　　等他从狂喜中清醒，相羽提醒了一句“你记得誊抄一份，原册还给我”，便放这位急不可耐的家伙离开了。

　　-

　　得知了剧情，又顺理成章地理出了幕后黑手，相羽却并不着急，而是留在霞庄静心修行。
　　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对上黑晴明无异于以卵击石，因此虽然愤恨，却暂时不打算直面他。
　　相比于偏执而疯狂的传销组织首领，目前她更在意的是对方的手下，她和源博雅曾经的友人——大天狗！
　　从源博雅的描述中不难发现，大天狗本性并不坏，不知能不能从这只妖怪下手，暂时缓解黑晴明和霞庄剑拔弩张的局面？
　　至少，要让他们少打霞庄的主意……

　　想到这里，相羽不禁又想起了源博雅。
　　强行忽略掉默念出那个名字时，自己心中泛起的波动，相羽思索着：如今她已确定神乐就是源博雅失踪的妹妹，关键是，要如何把这件喜讯告知他？
　　他如今在外游历，她也要先想办法解决霞庄的隐患。
　　而且，由于失去了神力，她暂时无法像之前那样凭着契约的联系隔空传信了。
　　那就……
　　相羽敲定了主意：那就等她解决完这里的事情，直接邀请源博雅去安倍晴明的庭院做客好了。
　　与其口头告知，不如让他亲眼一见。

　　-

　　第二天，有客人来到了霞庄。
　　不是相羽和桃花妖她们预想的大天狗，而是两个远道而来的妖怪。
　　那两位妖怪到来时，相羽正在坐在霞庄的屋顶上，一边吹着清风，一边研究着自己的妖力。
　　鸦天狗蹲在旁边，满脸好奇地观摩着。
　　“祝福之光……”
　　相羽没报什么希望地使出了这个神术，谁知下一刻，令她跌破眼镜的现象发生了。
　　浅银色的光晕，带着星星点点的亮泽，仿佛水花四溅的喷泉，又像是蓦然飞出的一群萤火虫，纷纷扬扬地撒向空中。

　　“成功了？”鸦天狗惊奇地打量着那些逐渐消失的光点，乌溜溜的眼珠一转，期待地望着施术者。
　　他有些别扭地央求道：“阿，阿羽，这个真的有祝福的作用吗？”
　　相羽愣了愣：“你想试试？”
　　“可以吗！”
　　她抽了抽嘴角，盯着这个送上门的实验品，等将他瞅得不好意思起来，才犹豫着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好吧，谢谢你了。”
　　再次凝聚身体之后，她的妖力非常纯粹，应该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吧？

　　保险起见，相羽调动着体内的妖力，施展出一道更加微弱的“祝福之光”。
　　鸦天狗伸直手臂，任由那些奇妙的光点渗入了皮肤。
　　“怎么样？”相羽紧张地追问道。
　　鸦天狗仔细地感受了一下，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不会有事吧？”相羽更加紧张了。
　　“不是，”鸦天狗赶紧解释道：“没有哪里不舒服，相反，手臂有点清凉的感觉，头脑也更清醒了。”

　　“这样啊。”
　　相羽点点头，表示明白。
　　她突然灵机一动，在自己身上也试了几次，结果发现还真的奏效了！
　　只不过，就和鸦天狗描述的那般，除了让他们更精神了一些，似乎并没有其他效果。
　　但就算这样，相羽也非常满意了。
　　将妖力使出神术的效果，这看似平常，实则引人深思的事实，使她得以窥见了世界的神秘之处——
　　看似截然不同的力量，实际上却是共通的！

　　相羽隐隐感到兴奋和得意，兴致高昂的时候，食欲也跟着蹭蹭上涨。
　　她正打算再练几次，然后跑去酒喾里顺几坛美酒，高高兴兴地庆祝一番时，却从清旷悠远的风之音里，隐约听到了嘈杂的哄闹声。
　　相羽停下了施术的动作，凝神感受了一会儿。
　　霞庄里的妖怪们早被她用感知刷了个遍，对于它们的气息她了如指掌。
　　如今，在妖怪们纷杂的气息中，却多出了两道全然陌生的！

　　相羽略微皱眉，却也没太担心——那两道陌生的气息侵略性并不强，且她没有感觉到威胁，说明对方的实力并不在她之上。
　　“我过去看看。”
　　袖口轻振，纤细的手臂便化成了强健的双翅。相羽抛下这句话，整只妖怪化为银光熠熠的虚影，朝着庄园的边缘疾射而去！
　　“等等我！”鸦天狗呆了呆，赶紧追了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赶到嘈杂处的时候，萤草也赶了过来。
　　骑着火红异兽的娇俏草妖，漆黑的马尾辫在风中猎猎飞扬，稚嫩的脸颊紧绷着，严肃至极。
　　她骑坐的异兽形似虎豹，却生有五尾，额前尖角淬着寒光，端得是俊伟非常，威风凛凛。
　　“是萤草大人！”
　　“萤草大人来了。”
　　“狰大人！”
　　沿途的妖怪们被被这一妖一兽的气势所慑，纷纷向两旁退开，为她们让出一条道来。

　　被大家围在中央的，是两位格外貌美的陌生妖怪。
　　其中的女性妖怪蜷缩在巨大的贝壳里，芊芊十指紧扣着贝壳边缘。似乎是被它们的阵仗吓到了，只从贝壳缝隙里探出张怯生生的小脸。
　　男性妖怪是位金发金眸的少年，颊侧扣着的漆黑面具衬得脸庞更加白皙。
　　对于妖怪们的指指点点，他表现得相当不耐烦，始终臭着张甜美的脸蛋。
　　几条毒蛇从少年短短的衣摆下钻出，对着围观者们“咝咝”地吐着红信。

　　他这嚣张的模样惹得妖怪们又怕又气，有几个胆子大的已经忿忿不平地摩拳擦掌，叫嚣着要给他点教训。
　　金发少年，也就是般若看到这一幕，语气更加不屑：“这就是你说的‘绮霞之庄’？一个个弱成这样，还敢挑衅我？”
　　椒图迟疑的声线透过贝壳缝隙传了出来：“我以前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它们这么……草木皆兵啊……”
　　其实通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已经了解到般若的臭脾气，心里并不认同他说的“被挑衅了”。相反，般若挑衅对方，倒听起来更合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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