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

　　一场小雨过后，空气里充盈着清新的湿意。
　　草地被雨水染成了秾丽的深绿，灿烂的金盏菊、纤薄的牵牛花和酢浆草都有点蔫蔫的。如山茶、含笑花这样的小型乔木，淋雨后倒更加精神了，不管是坚韧的叶片还是鲜润的花瓣，都透出一股水灵灵的劲儿。
　　栀子的馥郁香气，盖过其他的娇妍花朵，构成了庭院中的气味主调。
　　将歪歪斜斜的葡萄架扶正，又用藤绳在支架上绕了几绕，重新捆绑固定。忙完这一切的银发男人，立在湿润的草坪上，看向不远处的樱树。

　　“神乐，我放手咯！”
　　身披浅色外衫的少女，搂着神乐从高空中跳下。女孩们的发丝被狂风梳到脑后，眉眼莹莹生辉。
　　离地面约有六七丈高的时候，乌发蓝眸的少女松开手臂，在神乐腰间用力一推！
　　神乐从她怀中荡出，仰面坠落。
　　清澈如洗的天空，映入她的眼眸之中。
　　在呼啸的风声里，纸伞猛然撑开，神乐下坠的速度迅速减低，晃晃悠悠地飘进了樱花树里。
　　——整个人挂在了树枝上。

　　“哈哈……”
　　另一位少女扬声笑了起来，清脆的声线好比黄鹂出谷。
　　她轻飘飘、稳当当地伫立在半空中，似乎根本没有受到重力的作用。
　　浅灰色的外衫，随意地搭在肩后，袖口和衣摆处用幽蓝的颜料绘着鲤鱼、海浪等图纹。那衣服松松垮垮地披着，居然没有被空中的大风吹飞，也称得上一件奇事了。
　　卡在树枝里的神乐抬起头，透过重重叠叠的樱花看向她：“小羽？”
　　又笑了几声，相羽终于良心发现了，忍着笑将神乐从树枝里解救出来。

　　安倍晴明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神乐的性格乖巧沉静，完全不同于相羽的活泼肆意。“跳伞”这个游戏，是神乐为数不多的孩子气的地方，相羽很乐意陪着她玩。
　　经过前几天的蜕变，相羽看上去大概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了，正好和神乐一般个头。
　　她的下巴更尖了，眼眸也逐渐偏于狭长，孩子气少了几分，添了些少女的清灵动人。满头的乌发变长了一些，细碎发梢垂到了肩膀上。
　　“只是……为什么停留在这个年纪呢？”安倍晴明偏过头：“八百比丘尼，你怎么看？”

　　不知何时走到葡萄架下的巫女，听他突然发问，若有所思地朝着樱花树那里看了一眼。
　　两个女孩坐在树下窃窃私语。
　　相羽的外衫铺散在落花之上，衣摆处的鲤鱼图样圆乎乎的，憨态可掬。
　　一看就是神乐的手笔。
　　“晴明先生是想说，为什么小羽要停留在这个年纪吗？”
　　“这确实有些奇怪。”
　　安倍晴明并不掩饰他的诧异。其实在相羽凝聚身体的时候，她完全可以选择更成熟的外表。
　　对她这种战斗系的妖怪来说，成年的、强壮的体态，更有利于实力的发挥。

　　八百比丘尼弯唇笑了笑：“原来晴明先生也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啊。”
　　安倍晴明叹气。
　　其实，在相羽逐渐凝聚出身形的过程中，他就已经察觉到那新生的体型偏于幼小了。
　　但相羽又不是真正的孩子，她为什么不能借这个机会直接成年呢？
　　“话说，小羽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和神乐差不多大呢。”八百比丘尼意味深长地说：“这是巧合吗？”
　　阴阳师思索片刻，慢慢地摇了摇头。
　　“原来是这样啊……”他说。
　　“您明白了？”
　　“她不肯越过神乐的年纪。”阴阳师轻声说：“她……太依赖我们了。”

　　相羽听觉极其灵敏，葡萄架旁边那两个人类的讨论，早就落入了她的耳中。
　　她只当做听不到，兀自和神乐说着话。
　　这几天她一直待在庭院里，没有出门。

　　一是因为她新生的躯壳还很脆弱……其实她本以为，在舍弃神力后，自己的等级可能会像被茨木攻击的那次一样，急剧下降，甚至跌到负数的。
　　结果她的妖力等级反而升到了Lv.27——可能是吸收了结界卡的能量所致。
　　这更说明了，她体内的妖力和神力，其实是互不影响的两种体系。
　　但她确实变得更加脆弱了——血条和防御都下降了一大截。经过这几天的休养，才勉强升回去一点。

　　二是关于“真名”的威胁。
　　自从她承认了神名和神职，“相羽”便成为了她的真名。有神明身份作为保护时，暴露出真名还无所谓，但当她堕为妖怪后……
　　真名，就是敌人对她实施诅咒的利器！
　　因此，安倍晴明在庭院设立了结界，可以暂时阻止有心人的暗中动作。
　　他开始着手转移、削弱真名对她的制约，并让她这几天最好不要离开结界。
　　相羽只好耐下性子，过起了宅女的生活。

　　神乐对她的陪伴非常高兴，还特意为她手绘了一件衣服……喏，就是她披在身上的这件。
　　相羽捻动着指尖，淡淡的银灰色的光晕沁了出来。
　　过了许久，那缕妖力隐约呈现出银缎般的虚影，又化成细碎的星芒，直至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这是什么？”神乐好奇地问。
　　“本来想送你一个‘祝福之光’的，”瞄了眼灰暗下去的神术技能面板，相羽耸了耸肩膀：“不过，看来不行了。”

　　神乐回味了一下记忆中金光渗入皮肤中的温暖感觉，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神情。
　　但她还是板着脸，严肃地盯着相羽说：“比起那个，你的自由才是最重要的，我只要小羽永远快乐。”
　　格外耿直的话语，使相羽忍不住偏了偏头，不自在地说：“……嗯，你也要一直这样啊。”
　　神乐郑重地点了点头。
　　望着神乐精巧的五官，相羽蓦然升起一个念头。

　　源博雅说他曾有个妹妹，算算年纪，和面前的女孩应该差不多大……而且他的妹妹也叫神乐。
　　据源博雅的描述，他的妹妹活泼可爱，古灵精怪，和她面前的这位截然不同。而且那个女孩很有可能葬身于妖怪腹中了。
　　但是，神乐的魂魄是残缺的，或许她也经历过什么劫难。
　　遭逢大变后失去记忆，变了性格，再也想不起以前的亲人了——好像也说得通。
　　相羽的心思飞快地转着，就在她打算提笔写信的时候，一声高昂的“喵”打断了她的思绪。

　　灰猫迈动着细长的四肢，踩着模特步款款走了过来。
　　随着身形的起伏，光滑的皮毛上浮动着幽微的蓝。
　　它走到相羽面前，矮下前半身，前肢、脊背和尾巴绷出一道优美的弧形，伸了个懒腰。
　　“砰，砰，砰……”
　　沉甸甸的物体坠地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三四十颗金灿灿的晶块，散乱地堆在地面上。

　　“喵嗷。”
　　灰猫冲着相羽得意洋洋地叫道。
　　“结界卡？”相羽不禁张大了眼眸，语气诧异：“居然有这么多？”
　　她在灵魂状态时辛辛苦苦攒的经验，也就攒出了28枚结界卡而已，前几天还直接用掉了4枚。
　　“喵！”
　　“嗯，我知道这都是神力凝聚的。”相羽说。
　　“喵。”
　　“除了净化、祝福之外，它们还有别的作用吗？”
　　“喵。”
　　“没有？”相羽有些遗憾地说：“不能为妖怪和人类提供经验值啊。”
　　“喵……”

　　在神乐惊奇的注视下，相羽和灰猫进行了一番诡异的对话。
　　“谈话”告一段落后，相羽将晶石拢入袖中，直起身体，双手化为翅翼，惊鸿般掠入高空！
　　“喵嗷嗷——！”
　　当妖怪的身影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云层之上后，灰猫像被踩了尾巴似地炸起了浑身的毛。

　　神乐对它的突然尖叫有些不解。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图安抚炸毛的灰猫。
　　手指还没有碰触到灰猫的皮毛，神乐瞳孔缩紧，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属于清晨的、柔和的阳光，瞬间被灿烂的金色光辉所取代，草叶上垂挂的露珠璀璨如钻石。
　　神乐猛然抬头。
　　流金漫天。

　　绚烂无匹的金色海洋，将整个天空全然淹没，再也找不出太阳的方位。
　　光辉圣洁得仿佛神迹，又盛大得恍如浩劫。
　　庭院里的人类和妖怪们纷纷扬起脖颈，睁大了酸痛的眼睛，愕然又迷茫地仰望着这前所未有的辉煌。

　　灿金的海流由天穹的顶点，向视野的尽头滚滚而去。
　　金色的雨点簌簌洒落，渗入广袤无垠的大地之中。
　　污秽褪尽，万物欣荣。
　　不知过了多久，绚丽得刺目的天空逐渐暗了下来。只余下几道绸纱般的淡金光缕，在稍嫌黯淡的蓝色天幕下缓缓舒展。
　　直至此刻，大地上那压抑到极点的寂静，才终于被惊醒过来的生灵们打破了。

　　神乐的瞳仁里，渐渐地倒映出一道纤长劲拔的影子。
　　那影子放大之后，是一个肩膀上披着小袿、乌发于脑后飘扬的少女。强劲有力的双翅从袖中伸展出来，带着她轻盈地滑翔而下。
　　若有若无的淡金色，在猎猎飞舞的小袿上缭绕着。
　　神乐：“小羽！”
　　灰猫：“喵嗷！”

　　相羽降落到庭院里，双翅化为手臂，搂住了尖叫着扑过去的灰猫。
　　“喵！”
　　“哎呀，并没有用完，我留了几个的。”相羽顺了顺灰猫脊背上炸起的毛，笑眯眯地说：“别生气嘛。”
　　灰猫在她怀里哼哼几声，跳了下来，扭着尾巴离开了。

　　全程围观的安倍晴明和八百比丘尼，收拾好脸上的震惊，假装无事地扶好刚刚不小心撞倒的葡萄架。
　　其他妖怪就没那么好应付了。三尾狐和觉裹着浴袍从温泉那里冲了过来，管狐、铁鼠、武士之灵和兵俑也纷纷赶到，逮着阴阳师追问个不停。
　　安倍晴明无奈，只好抬出相羽，让当事妖自己解决引起的骚乱。

　　“刚刚发生了什么？”
　　“相羽大人，您知道吗？”
　　“姑获，难道是你搞的鬼吗？”
　　相羽：“我就是捏碎了几十个结界卡而已……”
　　然后，将曾属于她的大部分力量，回馈给了世界。
　　这可能是她以妖怪之身，降下的第一场，也是最后的一场神迹了。

　　相羽的解释在妖怪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纷纷挤在她的身边，要求看一看那制造了“神迹”的“金石头”。
　　在妖怪们互相传递观看“金石头”的时候，系统面板上的[友人帐]陡然亮了起来。
　　“叮！契约者[桃花妖]对您进行召唤！”
　　相羽愣了愣，想到自己的真名问题还没有被处理好，便没有立刻响应召唤。

　　“叮！契约者[桃花妖]对您……”
　　“叮！契约者[桃花妖]……”
　　在她迟疑的一刹那，桃花妖竟然重复召唤了她五次！
　　无数种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转过，相羽再也等不了了，扭头看向阴阳师：“晴明，我要离开一趟！”
　　安倍晴明没有多问，只说：“若有意外，记得召唤我。”
　　得了他这句支持，相羽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

　　霞庄。
　　相羽乍一出现在庄园里，便被一双手臂沿着肋骨狠狠地箍了起来，对方的下巴磕在她的颈窝内，又痒又痛。
　　相羽任由对方挂在她身上，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儿是室内，地上铺着张榻榻米，糊了碧纱的窗子挡不住风，吹得房间角落的杂草哗啦作响。
　　几个妖怪和一位神明坐在上面，坐姿还算规矩。
　　SR，樱花妖，Lv.23。
　　R，萤草，Lv.25。
　　R，鸦天狗，Lv.24。
　　唯一一名大耳朵中年人外表的神明，则没有标注。
　　挂在她身上的这位，明晃晃的标注几乎要撞上她的眼皮子。
　　SR，桃花妖，Lv.22。

　　“你来了……”
　　桃花妖略带哽咽的声音，在相羽的耳边响起。
　　“对，别担心。”相羽环顾四周，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房间，不禁又庆幸，又有点纳闷。
　　桃花妖为什么要反复召唤她呢？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桃花妖清了清嗓子，松开了勒紧的手臂。
　　这只花妖的眼眶还有点儿泛红，嘴角却泛着笑，这使她清丽的面容上透出了些许傻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桃花妖重复着这句话，眼眶更红了。
　　房间内的其他妖怪看不下去了，樱花妖招呼相羽坐下，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

　　“她只是太担心你了……”留着齐刘海，看上去温文娴静的樱花妖说道。
　　樱花妖穿着一身浅红色的衣裙，与屋子里的其他妖怪相比，她的气色不是很好，脸蛋苍白而憔悴。
　　自称是“桑”的土地神，脸上戴着护神纸，看不清五官和表情。
　　他的语气略显尴尬：“是我判断错了。我和桃花妖说，您若没有神力，身体会崩溃的，更何况您刚刚放出了所有力量……”
　　看来相羽捏碎了结界卡之后，桑察觉到了那些力量的来源。
　　不过，她并没有捏散全部结界卡，还留着一部分备用呢。相羽没有解释这一点，轻声安抚起桃花妖来。
　　反倒是情绪失控的桃花妖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几天前，桃花妖在收到她的来信后，并没有想太多。
　　对桃花妖来说，相羽是妖是神都无所谓，平平安安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相羽选择变回妖怪，那桃花妖当然会支持她。
　　本来桃花妖放心不下，想在她转换时陪在旁边。但是，恰好樱花妖的人类丈夫出了事情，桃花妖为了复活那个人类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抽不出时间赶过去。

　　土地神桑，则是来霞庄做客的。
　　在霞庄遇袭后，他主动上门道歉，承认袭击者中有他管辖范围内的妖怪。
　　桑一向正直，在妖怪们里的口碑极好。一来一往间，桑和她们的关系又逐渐缓和起来。
　　这次相羽搞出那么大的阵仗，在妖怪们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还是桑第一个发现，主动告知她们的。

　　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但碍于几位妖怪的热情挽留，相羽还是在霞庄留了下来。
　　“阿羽姐姐！我来找你玩啦！”
　　坐在魔蛙头上的白毛兔子，蹬着腿灵活地弹跳起来，像小炮弹似地冲入了相羽的怀中。
　　相羽体质还比较虚弱，被她这样冲撞，立刻往后趔趄了一步。
　　“想玩什么啊？”
　　她揉揉那头手感极好的白毛，好脾气地哄着。
　　山兔搂住她的腰，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了几下。
　　“姐姐，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小兔子打量着她，有点担忧地问道。

　　相羽揉毛的动作一顿，纤长的眉毛也慢慢拧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痛苦，眼眸眯成了狭长的形状，睫毛的阴影下，虹膜呈现出幽深的暗蓝色。
　　“姐姐？阿羽姐姐你怎么了？”
　　山兔以为自己惹怒了她，不禁胆战心惊地叫了几声。
　　湖边休息的桃花妖和樱花妖也注意到了这里的不对劲，纷纷看了过来。

　　相羽抖着手臂，将山兔尽量温柔地放在地面上，然后抱着膝盖蜷成了一团。
　　“姐姐？”山兔蹲在地上不知所措。
　　“阿羽，怎么了？”
　　桃花妖和樱花妖坐不住了，提着裙子冲了过来。附近不少妖怪的注意力被她们吸引，齐齐看向这边。
　　“名字出问题了。”相羽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她将脸埋在了膝盖处，赶过来的妖怪们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盯着她的后脑勺干着急。
　　在鸦天狗急促的追问下，相羽又断断续续地说道：“有人在……呼唤……我，抱歉……”
　　“谁在叫你，这是怎么回事？”桃花妖急得直跺脚。

　　桃花妖话音未落，相羽的身形居然开始模糊起来，身周的空气里泛起阵阵涟漪！
　　漆黑的裂缝，沿着她的轮廓向四周辐散，如蛛网般密密麻麻地裂开！
　　“阿羽！”
　　桃花妖毛骨悚然，尖叫了一声便朝着蹲在地上的友人扑了上去！
　　樱花妖和萤草也变了脸色。
　　她们也曾经签订过契约，而且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了相羽处于“被召唤”的状态中。
　　而且这还不是正常的召唤过程，简直像……强行撕开了空间，拧着被召唤者往回抓一般！

　　桃花妖这一扑过于莽撞，樱花妖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扑向那些可怖的裂缝，目眦欲裂。
　　不断延展的黝黑裂隙，与桃花妖白皙纤细的手腕两相接触，说来迟那时快，妖怪的细嫩皮肤瞬间被撕裂，皮肉翻卷！
　　“桃！”樱花妖朝着她伸出手去。
　　似乎失去意识的相羽，却在这一刻抽出手臂，将桃花妖狠力往外推去！
　　樱花妖接住了倒飞的好友，被那股巨力带倒在地，两只妖怪双双翻滚了几圈。
　　这时桃花妖的伤口才开始渗血，鲜红的血液溅散在草地上，触目惊心。
　　翻滚的势头一停，她们立刻抬头往相羽的方向看去。

　　足足数十只妖怪将相羽围住了。但它们见识到了那诡异裂缝的威力，停滞在旁边不敢上前，因此桃花妖和樱花妖还是能隐约看见相羽的身影。
　　看起来，她的身影更加模糊了，而裂缝愈加狰狞，几乎在她的身周撕出一片纯黑的镶边……
　　妖怪们怔怔地望着这一幕，陷入了死寂之中。
　　“……晴明！”
　　气若游丝的声音，打破了渗人的寂静。
　　竭力抗拒着愈来愈强的联系，相羽忍住眩晕，鼓动着妖力点亮了[友人帐]的名字！

　　樱花妖目光一凛，苍白的俏脸扭曲起来。
　　她死死地盯着突然出现在群妖中间的人类男性，血丝爬上了眼珠。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
　　有如实质的阴暗气息从樱花妖眼中渗出，将她的眼瞳染得血红。
　　毒蛇般的嘶叫从樱花妖的喉咙里迸发出来，袖摆挥扬，朝着那个淡蓝色的挺拔身影发出了狠戾的攻击！
　　“你干什么？！”桃花妖赶紧拦住她，焦急地说：“他是被相羽召唤来的！”
　　“他是害死我夫君的凶手！”
　　樱花妖被好友紧紧箍住，动弹不得，不禁愤恨地尖叫起来：“杀了夫君的阴阳师，我化成灰都不会忘记他的气息！”

　　她恨得近乎疯狂，桃花妖的焦虑却也并不比她少，一时之间，两只妖怪竟僵持了下来。
　　四周的妖怪们面面相觑，开始交头接耳。
　　“樱花妖怎么了？”
　　“这个阴阳师……杀了她的丈夫？”
　　“哦，她那个人类丈夫啊。”有的语气不以为然。
　　“那我们要不要出手？”有妖怪跃跃欲试地建议着。
　　“别傻了，这是相羽大人带过来的人类，你敢动手？”
　　“哦……”

　　安倍晴明对妖怪们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他一被召唤过来，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念咒、结印。
　　紧张之下，俊秀的脸庞褪去了血色，嘴唇疾速地开合，咒语流水般逸出。
　　相羽抬起同样惨白的面孔，幽蓝的眼瞳里充斥着坚忍的意味。
　　她身周的空间不断地撕裂、愈合、再次碎裂。这场凶险的角力，存在于阴阳师、她和暗中的敌人三方之间。
　　“伸手！”安倍晴明捏碎了又一颗勾玉，散发着淡淡光晕的“绳”再次穿过裂缝，向着相羽奔去！
　　相羽会意，迅速握住了“绳”，顺着阴阳师的力道冲出了裂缝之间。
　　安倍晴明搂住妖怪纤细的身躯，瞬间在她身上拍了数十张符纸！至此，滞留在原地的黑洞和裂缝，才不甘心似的缓缓消失了。

　　总算将自家契约者从那场莫名其妙的召唤里拉了出来，安倍晴明不禁松了口气。
　　扭过头，却对上了一众妖怪炯炯有神的目光。
　　其中某个红衣花妖的眼神尤其可怕，若不是旁边的妖怪搂住了她，恐怕她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扎他一刀。
　　“……”
　　安倍晴明有些摸不清情况，他得罪她了吗？
　　紧接着，怀中的契约者微微叹息了一声。

　　“没事吧？”阴阳师松开了对方，低头问道。
　　他一问出口，妖怪那双蔚蓝的眼中，蓦然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原来这一切，都是游戏啊……”相羽的声音有些颤抖，然后她抬起手，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裳。
　　“绝对不要变成他，”她说着阴阳师听不懂的话：“绝对……！”
　　“你这个杀人凶手！”
　　在他们对视的时候，樱花妖奋力挣脱了好友的束缚，朝着他挥出了一道阴冷的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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