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因所窥探的，只是沈端灵的魂魄，故而呈现在白商与镜风眼前的，便只是与沈端灵一同在场的人与境。

　　翌日，沈将军父女回到沈府时，有位白衣道人正同沈夫人在前厅捧茶小叙。

　　沈将军上前，先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当年他与沈夫人在山间偶遇，便知她是修道之人，只是后来沈夫人与他一见倾心，脱了道袍换上嫁衣做了他的妻子，从此再不理修道之事。

　　他也知晓自己的夫人有个师兄，常年住在深山里，当日他与沈夫人背着父母在别苑偷偷成亲，这位师兄还来饮过两杯喜酒，临走前同沈夫人叮嘱了几句什么，便再也不曾露面。

　　至于把沈端灵送去跟着人家学道法，则是沈夫人领着女儿亲自去的，之后沈端灵归家，她这位师父也不曾跟着露面。

　　如今想想，上次见到他，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可这大把的光阴一晃而过，沈夫人固然保养良好，但仍一眼便能瞧出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可她师兄本应年长她许多，可此时看上去，却仍是风华正茂。

　　他不知，原来夫人的师兄，竟是个这般厉害的人物，他也不曾想到，当初只是顺着女儿的意让她跟着学了些道法，她还真学出些本领来。

　　白衣道人遣那少年扶起沈将军，此后，他便携着那少年一同在沈府住了下来。

　　人妖之战持续三月有余，沈将军同其余几位将军带兵上阵杀敌，而白衣道人则担任了军师一类的角色，将妖鬼之军打得连连败退。

　　天师府众人对这白衣道人最是崇敬，其余人不修仙道，可能只是觉得人家修道之人会些法术，所以厉害，可他们却清楚，白衣道人比他们这些普通的修仙修道之人究竟高了多少，那大概，就是土块和高山的差距，更确切些，该是天壤之别，土块日积月累，尚有可能积成高山，可无论再过多少年，大地都是不可能与天齐平的。

　　白衣道人身边只跟了两个徒弟，那两个徒弟年纪虽小，可哪一个单独拎出来却都不比天师府中资历最高的天师差。

　　大徒弟是沈将军之子，施法布阵，捉鬼杀妖，手法高妙之极；而那小徒弟，平时木讷少言，只帮白衣道人传信跑腿。本以为是年纪尚小，还未学成，可有次妖鬼设计偷袭，阵前众人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来跑腿的小徒弟正好撞上，未见丝毫慌乱，出手便助众人反剿了那阵中妖鬼。

　　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便再也没人见过他出手了。

　　沈端灵的魂魄中正巧保留了这段记忆。她知晓师父从不让师弟出手，却从不知道原因。那日师弟从阵前回来，小脸带着些红晕，眼睛比平时明亮了许多。虽他一言未发，可沈端灵知道，他现在必定很兴奋。

　　学了这么多年的法术，却一直被管束着不让出手，终于有个大显身手的机会，自然是兴奋的。

　　不过，师父的脸色却很不好看。

　　师父向来没什么喜怒，心态平和得像个老神仙，可那次却破天荒地张口就骂，也不听师弟解释，什么难听骂什么，本来还想动手，巴掌刚扬起来，便被沈端灵拦住了。

　　师父气得背过身去，冷冷地吩咐士兵把师弟锁到关战俘的囚牢里，锁了三天三夜。

　　这位师弟从小性子冷淡，不爱与人亲近，其实沈端灵也曾奇怪，师弟是被师父从襁褓里养到现在的，她上山前，便只有他们师徒俩相依为命，可师弟对师父，却从来只见顺从恭敬，不见亲近依赖，他可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沈端灵偷偷跑去牢房给师弟送吃的，拉着他的手道：“你别多心，师父这么做，定是有他的苦衷，他是最疼你的。”

　　沈端灵性子活泼，不爱计较，常喜欢逗她这不爱言语的小师弟笑，师弟对她，比对师父还要亲近许多。

　　她一拉住少年的手，少年狠狠地抿了抿嘴巴，眼泪便开始往下掉：“师姐，”他红着眼睛地望着沈端灵，委屈不甘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能用法术，为什么他不能去下山玩，不能跟人家交朋友，为什么他做什么都要被限制，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

　　沈端灵把他拉进怀里，摩挲着他的背轻声哄道：“阿晏，你是个好孩子，兴许是时机还不到，师父这么做，定是为了你好，等你再长大些，他便不会处处限制你了......”

　　少年在她怀里哭到睡了过去。沈端灵抱了他很久，一直等到他发出安稳的鼻息，才脱了外衫给他盖在身上，轻手轻脚出了牢房。

　　而不久之后，她便大概猜出，师父为何要对师弟如此狠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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