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沈老夫人头七刚过，沈将军受命回京。

　　边境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蹚起一路烟尘，于半月后行至淮州，离远京城只差几十里远。

　　历来边境将领回京之前都会在淮州先修整一番，沈将军也不例外。奔劳一路，入了夜，将士们都在酣眠，淮州城内陡生异变。

　　沈将军三月前接到母亲病重的家书，只回了信尽快赶回去，可他身居要职，镇守边关，不受皇命不得回京。连连给皇上递了三封加急奏折，月初使官送来圣旨，说是近来妖族异动频繁，要他带上一半的边关将士一道回京。

　　彼时沈将军还不知母亲病逝的消息，领着将士一路赶来，离远京越近，心下便越不安。许是多年来从铁和血里磨砺出的直觉，夜晚入睡前，他心悸得厉害，翻来覆去好半天，才终于睡着。

　　他本来鲜少做梦，夜半时却梦见了沈老夫人。梦中的沈老夫人还很年轻，眼角淡淡的皱纹里全是他年幼记忆中温柔的味道。

　　沈老夫人坐在床边，轻轻拢着他散在枕边的头发。

　　“娘......”

　　“你醒啦，”沈老夫人替他整理好头发又轻抚他的脸颊，“娘还想多看你几眼，可是现在外面很危险，你得赶紧醒过来保护好自己。”

　　“娘，您说什么呢，我不是已经醒了吗......”在外数月，许久不曾见到母亲，之前又接到她病重的消息，心里原本就十分挂念，此番梦到，只觉得数月来的惦念好像都被放到一边，不再坠在心上让人难安了，他望着母亲，目光舍不得放开：“娘，您的病好了？真是太好了。”

　　“傻儿子，”沈老夫人捏着他的脸，“快醒醒吧。”

　　捏在脸上的力道起初还很柔和，可过了没多久，就疼得他难受。

　　沈将军不知为何母亲要这么用力掐自己，他龇牙咧嘴地想掰开那只手，却忽然摸到一手冰凉。

　　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什么凉凉滑滑的东西从掌心钻了出去。沈将军心中一凛，捏了捏临行前妻子给他挂在颈间的玉符，披衣拿剑出门。

　　仲夏夜间刮起一阵冰冷渗骨的风，天穹之上，本该西沉的月亮，此时仿佛浸透了鲜血，闪出不详的红光。

　　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从身后袭来，沈将军挥剑刺去，刺出一滩腥臭黑血。那东西却毫不畏惧，猛地发力扑上来，带起一阵腥冷的风。

　　沈将军举剑而上，将那东西斩成两段，可那两段在地上一滚，变成两团再次向他袭来！

　　人族与妖鬼族纷争已久，沈将军也同不少妖鬼打过交道，却从未见到过这样砍不死的怪物，他手中之剑并非凡铁，若无意外，那断成两截的东西应早就死透了。

　　沈将军再次出剑，只听“叮”的一声，剑锋被什么东西打偏了两分，他心道这怪物还有帮手，分了心神注意身后，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爹，别砍它，这东西越砍越多。”

　　一道掌风打出，几张明黄符纸被钉在了怪物身上，怪物来不及逃跑，被符纸触及瞬间，化作一滩黑水，流了满地。

　　“端灵？”沈将军惊讶回头，看到许久未曾谋面的女儿一身男装，飒然而来，她收掌站好，冲他挑眉一笑：“爹，师父算到你此番行程会有劫难，教我帮你来了。”

　　沈将军皱眉道：“怎么回事？”

　　旧朝的老皇帝，昏庸好色，把后宫佳丽全都赶到大街上去，能撑起一个热热闹闹的早市。

　　在一众美人之中，有个很得皇帝宠爱的，好巧不巧，是个千年桃木修成的妖。

　　这桃木妖不知用何妖法躲过了天师府的眼睛混入宫闱，日日喂这老皇帝一些邪物吃，日子久了，那脑子本就不大清醒的老头彻底成了个乖乖听话的傀儡，任其摆布，

　　见时机成熟，桃木妖操纵着老皇帝，同妖王里应外合，妄图想人间变成妖市。

　　沈将军于淮州中伏那一夜，远京城里发生了更大的变故。

　　老皇帝下旨，把司管妖鬼战事的天师府一众天师全都关到了天牢里，文武百官或被扣押，或被禁足，朝廷一片瘫痪。

　　桃木妖笑容嫣然，把目光涣散的老皇帝扔在大殿下，摇身一变，变成那皇帝模样，挥挥手，大殿外跑来许多蛇虫鼠蚁，进入殿门的刹那却化作人形，全是那文武百官的模样。

　　虫鼠百官笑嘻嘻地三叩九拜，桃木妖一挥袍袖，靠在龙椅上道：“收敛些，别忘了你们现在可是朝廷重臣，要装得像样。”

　　说完，她摸着自己的脸，叹息道：“可惜我一副花容月貌，却要变成这么个又老又丑的鬼样子。”她厌恶地踢了踢脚下的老皇帝，老皇帝傻笑着留了一滩口水。

　　“左使，我等就在此等候妖王陛下么？”底下一个官员开口。

　　桃木妖扭扭腰肢，懒洋洋道：“今夜他不过来，我们得先把远京的摊子安顿好......对了，淮州那边如何？”

　　那官员淡淡一笑：“淮州那边，怕是不妙。”

　　众目睽睽之下，那官员竟又变了个模样，一身雪白道袍，口中念念有词，站定于大殿中央。

　　桃木妖意识到不对，还来得及未出手，便被一张符咒织成的大网捆住全身，倒在龙椅上挣扎不得。

　　殿下一众小妖纷纷惊恐逃窜，殿门外，方从天牢中被解救出的天师府已列好剑阵，群妖一出，剑光兜头罩下，一时间，只听得到群妖的惨叫声。

　　白衣道人从大殿步出，旧朝的天师们纷纷上前致谢。

　　“不必谢我，”他望着漫天星斗，淡淡道：“人妖之战在即，我生于此族之中，理应尽些心力。”

　　真正的百官纷纷赶来，一同站在大殿外，在浩浩苍穹下站出了人族的生息莽莽。

　　“旧朝已亡，而妖王必不会善罢甘休，此番之战，将是千古未有的大战。人族同妖鬼族千万年的恩怨，是生是死，全在此一战......”

　　嘴里说着天下人的生死存亡，可他的语气仍是淡淡的，给人一种完全超脱世外之感。

　　此时天边飞来一只黑鸟，盘旋传音道：“淮州之事已了，天亮回京。”

　　道人点点头：“知道了。”

　　自始至终，文武百官并各个天师们都在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讲话。只身一人，识破妖族的阴谋，搭救众人，又布阵将皇宫中的妖孽一网打尽。太强了......这样的实力，即便就地奉他为王，又有何不可？

　　听完黑鸟的传信，他道：“淮州那边，沈将军已经安全了，明日便可归京。这一战，旷日持久，不论信不信我，都请诸位先做好打算。”

　　众人恍然，原来淮州那里也发生了变故，而这道人竟不声不响地给化解了。

　　言罢，他冲旁边招了招手，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亦身着雪白道袍，分开众人，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

　　今晚实在太乱，许多人都是刚刚才注意到这被埋在人群中的少年，他既跟在那道人身边，想必是他的徒弟什么的。

　　“仙师！”有人开口叫道。

　　道人顿住脚步回过头来：“何事？”

　　“仙师，经此大变，我们......都不知该如何应对，还请仙师指点！”

　　道人想了想，道：“打仗么，该请教各位将军才是，我不懂，等明日沈将军归来，你们一同商量吧。”

　　言罢，他不再逗留，携了那少年的手，不知用了个什么法术，只走了几步，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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