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自改朝换代，老百姓们过上了安生日子，便开始饱暖思□□。各种珍玩书画在民间迎来了市场的春天。而由于本朝人妖划界而治的政治影响，所有跟妖有关的东西，都是被命令禁止的，比如说，一些从前传下来的妖器妖符，宣扬妖性的话本小说，提到了妖的诗词书画，统统都要被销毁。

　　但毕竟从前人妖生活在一处，彼此影响颇深，人的生活处处都是妖的影子。一道皇命下来，那些在民间最受追捧的东西，一下子少了个七七八八。

　　可要知道的是，往往越是禁忌，偏偏越能激起人们的好奇。如此一来，明面上妖之词物确实找不见了，可背地里，人们却更愿意花大价钱来购买收藏与之相关的东西。

　　而在描鬼画妖的一众名家里，名气最大的便是这位浮芽先生。

　　没人知晓浮芽先生的真名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家住何处，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不过，就连七八岁的孩童都晓得，和浮芽先生扯上关系的，一定是最贵的。

　　浮芽先生之所以最贵，不仅因为他的作品手法精湛，独具一格，更因为同他论资排辈的那些人都已作了古，而他当时却仍好端端地活着。

　　照常理来说，一般死人的遗作合该更贵些，活人的东西则没那么值钱，可浮芽先生的追捧者却认为，人家是诗书画大手，天纵奇才，又活了这么久，大概是个仙人也说不定，而出自仙人之手的东西，必定是要以高价以示尊敬的。

　　仙人之说在本朝伊始流传甚广。浮芽先生诗书画无所不精，而尤善丹青。据说，有个人买了浮芽先生花的牡丹，那画中牡丹竟能应和节令，有四时开落；又传，有人家里藏着浮芽先生的山水春景，而藏画的那间屋子便真如画中一般，无论深秋寒冬，朝暮如春。

　　浮芽先生应是爱丹青的，因市上能时时见到他的新作。他从不在哪个固定的店面卖画，据传，远京里立着林林总总书画珍玩店面的那几条街上，不时会见到一只白鹤，衔着布包而来，灵鹤栖落在谁家的招牌上，那家店主便如获至宝，将银子装在竹篮里用杆子挑上去，灵鹤便丢下布包，叼起竹篮，扑扇着翅羽，闲闲飞远了。

　　曾有人动了心思，偷偷跟上那灵鹤要探它究竟飞回何处，那灵鹤看似飞得不快，可即便是骑着快马紧追慢赶，却总是能将那灵鹤跟丢——毕竟不是凡间鸟雀，如此以来，仙人一说便更深入人心了。

　　花草虫鱼、鸟兽妖魅、山水楼宇......这世间万物，浮芽先生几乎无所不画，可却唯独不画人。

　　从前人们不曾见过浮芽先生的人物画，不知道是人家不画，只以为是没见过。江南有位富商，说是他家里的财宝比国库还多，当年战乱未定之时，先皇打仗打到山穷水尽，还曾跟他家借过银子。

　　那位富商有位爱女，从小娇贵得如珠似玉，马上便要出阁了，富商舍不得女儿，听说了远京有位丹青绝好的仙人画师，便千里迢迢跑来远京，想求人家给女儿画个像，留作念想。

　　没人知晓该到何处去寻这位浮芽先生，富商便雇了许多闲人，替他时刻瞧着灵鹤的动向；也打点了几条街上书画店铺的老板，一见灵鹤便来知会自己；又亲自吃住在那儿，连守七日。

　　七日后的黄昏，灵鹤衔画而来，正好栖落在富商落脚的那家画铺里。富商匆匆从店中跑来，朝着灵鹤几拜，说明来意，又将事先备好的珠宝与信笺放在竹篮里，呈给灵鹤。

　　众人早就听说了这富商之事，都围在一旁看热闹，却见灵鹤栖在丢下那布包后并未叼走竹篮，而是歪过修长的颈项，用淡金色的暮光轻轻梳理羽毛。

　　富商仍是保持着躬身下拜的姿势，只扬起头看那灵鹤反应，见它迟迟不叼走那竹篮，心中忐忑发慌。

　　半晌，灵鹤梳理完羽毛，站在牌匾上背着落日抖了抖翅膀，传出一道低沉柔的声音：“我已知晓你的来意，你若真舍不得女儿，便该趁她仍在你身边这些时日多陪伴她，来日她若远嫁，也可唤她常归家探望，既非阴阳之隔，面总归是能见到的，又何至于睹画思人。”

　　灵鹤拍翅而起，在溶金余晖中传来最后一句话：“若看不透人心，又该如何画人.......”

　　不知怎么的，灵鹤传音一事竟传到了朝廷耳朵里，那一阵，朝廷上下都闹得沸沸扬扬的，甚至有人说这浮芽先生可能是妖邪，故意用这些东西来蛊惑人心，要赶紧剿灭。

　　不过是个写书画画的，剿灭一说实在夸张，不过朝廷还是颁下了命令，再次严查画市书市，所有妖邪相关之物，所有浮芽先生相关之物，全部销毁，若是私藏，则以谋反罪论处。

　　有些胆子大的，掘地三尺把浮芽先生的书画偷偷埋了起来。等风声一过，浮芽先生的真迹便成了私下交易里万金难求之物。而浮芽先生的仙鹤，也很久不曾来过了。

　　那是一百五十年前，新的朝代刚刚建立，与妖鬼签订了合约的统治者对妖邪之事讳莫如深。

　　而随着第一任帝王的驾崩，新皇继位，对民间管束渐松。毕竟在新朝出生长大的孩子，谁也没亲眼见过妖鬼。

　　渐渐的，妖啊鬼啊什么的，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是大人用来吓唬小孩子的东西，一些妖鬼话本在市面上流传起来，朝廷却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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