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红木美人榻的背屏后冒出一对雪白的耳朵尖，那耳朵直直竖着，敏锐捕捉着四周的风吹草动。耳朵尖悄悄上移，渐渐露出了整个耳朵，又有一双白绒绒的爪子扒在背屏边上，“忽”地掠起一阵风，背屏上便出现了一只白毛团。

　　白毛团站直身子，伸出长尾巴朝身后悠悠晃晃地轻轻扫动，不一会，美人榻下钻出了另一只白毛团。

　　白商仔细检查了凉亭，没有任何异样。他方才从榻下钻出来，便看见了高高立在背屏边缘的镜风。背屏镂空雕花，只有窄窄的一面，还没有一只狐狸爪子宽，镜风不知是怎么待的，竟能把四只爪子全都放到一个爪子都不够的地方去，卧立在靠近头最高的那一边，好似站在了山巅。

　　他见白商出来了，摇摇尾巴示意他上来。虽说白商对这狐狸的身子已经熟悉，却还没到得心应手的程度，不敢想象万一自己没站稳，跌到那个睡着的人身上直接把人家砸醒要如何收场，便摇摇头，绕过抓着酒壶垂在塌下的那只手臂，扒着那人肩膀旁边的榻沿，细细端详起来。

　　他虽喝了酒，身上酒气却不重，反倒是染在袍袖间花香更浓一些。白商转头去嗅那被他捞在手里的酒壶，却被壶口间残留的酒气熏得发晕，一时之间爪子都不知要该怎么放了。他忙忙转回头，避开那浓浓的酒气，努力把目光集中在面前之人身上。

　　镜风喜欢喝酒，几万年的酒徒，鼻子自然灵很得，远远的便闻出了那酒是新酿的果酒，用的大概是山野间的野果，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是有一种微酸的清香，许是为了中和这种酸味，酿酒的人还在酒里加了桂花。一番调和之后，这酒扑鼻而来的便是花香果香，至于酒味，就太淡了。

　　看着白商只轻轻一嗅便晕了半晌的模样，镜风忽然想到了太子春日宴的那天晚上，白商被迫自罚了三杯加了料的酒，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他本以为白商那晚的软绵绵全是那迷药的缘故，却不想白商，酒量本就浅得不行。

　　他在心底欣然轻叹，他的阿商，浑身上下，果然都可爱得要命。

　　不过镜风虽喜欢酒，却不怎么沉迷，其实这世上他喜欢的东西有很多，但从没什么能让他花掉太多的心思，若是在旁人看来，这应是一个极为自持的人，能将一切掌控在一个刚刚好程度上。其实镜风自己清楚得很，不是这样的。他甚至都不喜欢节制这个词，他喜欢纵情，想要尽欢，只是这世上的事再有趣，也只不过能挑起他一时的兴致，多了，便没什么意思了。

　　偏偏他新喜欢上的这个少年，却总是能让他兴致高昂。

　　白商在那“一嗅醉酒”的头晕中缓了半天，终于觉得自己灵台又恢复清明了，便将心思都放在面前之人身上来，而镜风方才眼神亢奋地重重扫了几下尾巴，他自然便没能瞧见。

　　这人的面相看着很年轻，却不青稚，面颊没有少年人的圆润感，眉眼口鼻都已长开了，有着成熟却保养得当的韵致。白商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些灵力，应是修习过仙法或道法的。

　　“咳咳......咳咳咳......”一阵突兀的咳嗽声忽然响起，白商急匆匆地放下爪子钻到塌下留心着动静，镜风倒是沉得住气，只压低了身子，让一直乱扫的尾巴安静了片刻，看着榻上那人稍稍翻了个身，把酒壶搂到怀里，又睡着了。

　　未几，白商瞧见吹到背屏下的尾巴又开始晃来晃去，便晓得那人没有醒，又重新钻了出去。他看着榻上的又侧躺变为仰躺的人，心里忽然觉得很别扭。有什么不对劲。

　　刚才的咳嗽声有点沙哑，可对男人来说，也太柔了罢，还有他现在露在外面的脖子......白商盯了好半天，也没从那上面盯出男人该有的东西来。

　　难不成，这不是他，而是她？

　　可单瞧她的面容体格，确实没有女子常见的柔美，又加之他穿着男子的长袍，身材不丰韵，身量还偏修长，那种一下子就能让人分辨出性别的特质，在她身上是模糊的。

　　静静看着那张线条简明的脸，白商忽然想起他们第一天落到幻境里，偷藏在别苑中，听到那对夫妻饭闲话。

　　“夫君，我怀的是个女儿。”

　　“这孩子还没出生，你怎知它是男是女，即便真是女儿，那我更欢喜，我就想要个跟你一样的女孩。”

　　“夫君，我知晓你爹娘不认我这个儿媳，你身份尊贵，又是家中的独子，不该娶我这么一个乡野丫头。”

　　“净说傻话，哪有什么乡野丫头，我分明是娶了个仙山上的神女。”

　　......

　　此刻在这幻境之中的幻境，这个小睡在别苑里的人究竟是谁，她和那对夫妻，甚至同那个制造幻境的人，可有什么关联？

　　镜风轻灵一跃，跃到白商面前，去贴他额头：“还记得那晚我给你念的故事么。”

　　白商脑子里闪过很多支离破碎的片段，全都一丝不落地传给了镜风，思索之中的白商又忘记了一切所想之事都能传给对方这点，镜风一边从他的视角来回味那个晚上，一边又不动声色地装出副毫无察觉的样子来，颇为耐心地等待白商回答。

　　半晌，白商忽然意识到这老狐狸又偷看他的思绪了，愤愤抬起爪子，继而又发现此刻这狐狸毛太厚，挠不动，便用额头重重顶了他一下：“别偷看了。”

　　被个毛乎乎的小脑袋撞一下有什么疼的，镜风还觉得有些好玩，轻轻顶回去，在他耳朵前面蹭了蹭。

　　不出所料，白商的耳朵尖轻轻一抖，跳着后退了两步。

　　镜风内心偷笑，面上却在原地乖乖卧立好，连尾巴都不动了，往身前一盘，摆出副“我真的不闹了”的架势，等着白商主动过来。

　　被他这么一扰，白商竟然从乱糟糟的记忆中找到了一点头绪，他向前两步，贴上镜风的额头：“浮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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