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少女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头，双手撑着下巴端详白商沉睡的脸。

　　她很少能看到哥哥熟睡的样子，在她的印象里，白商大多是用打坐来休息的，稍稍一靠近，他便会有所警觉。

　　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一张床上。

　　过了约有一刻钟，白商还未醒来，少女的胆子便大了些，用指尖去触摸他纤长的眼睫，又调皮地捏他鼻尖。

　　终于，在第一缕曦光从窗缝里照进来时，白商睫毛轻颤，睁开了眼。

　　我竟然这样睡着了。这是白商醒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

　　他猛然想起昨晚镜风同他说得那些话，有些慌乱地左右去看，没看见镜风的身影，反倒是瞧见了坐在床边，抿嘴偷笑的少女。

　　“应芷？”白商微微愕然。

　　应芷在白商醒前偷偷收回了手，此时将它们背在身后，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得逞般的笑。

　　白商掀开被子坐起身，拿起枕头旁整整齐齐叠好的外衫，边穿边道：“应芷饿了？我们去吃......”

　　“早饭来喽——”

　　门从外面被人推开，镜风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他走到桌边，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诱人的香气瞬间便席卷了整个房间。

　　他从食盒里依次端出小半盆稀饭，一盘包子，一盅豆乳和几碟小菜，应芷忍不住凑近了去嗅，又用闪着亮光的眼神去看白商。

　　镜风从善如流地将稀饭盛豆乳在碗里，摆好勺筷，冲应芷招了招手：“妹妹，来吃饭。”

　　白商看着那亮晶晶的眸子，无奈点了点头，应芷得了应允，飞快闪到桌边坐下吃了起来。

　　一夜的逃避之后他还是不知要如何决断，因而不太想面对镜风，整理好衣裳头发，便拿了剑走到窗边，去看清晨大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

　　镜风看了他的背影，又盛了小半碗稀饭，附在应芷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应芷从碗筷中仰起头，嘴里含着食物，声音却很清楚：“哥哥，吃饭。”

　　白商从窗边微微侧过头来，不太明亮的晨光给他的侧脸勾上了一片暗金色的影，镜风走过去拉住他胳膊，他正犹豫要不要甩开，便已被按到桌边坐下了。

　　镜风将那小半碗稀饭拿给他，道：“陪应芷吃早饭罢，只给你盛了这些，也不多。”

　　应芷一边喝着稀饭，一边抬眼看他，嘴里发出“嗯嗯”的应和声。

　　白商只好拿起筷子，一个米粒一个米粒的，将那熬得几乎要没了形状的米挑出，放进嘴里。

　　“来，给你这个。”镜风将勺子塞到他手里，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吃稀饭的，上次那碗面条，你不是吃得很好么？”

　　白商见他谈笑自如的语气，不由得略有些讶异地抬眼看他，自己被两股思绪拉扯着痛苦不已，他这罪魁祸首却仍同平时没什么两样。

　　见他终于给了自己一个正眼，镜风略感欣慰地苦笑道：“怎么不吃，是要我喂你的意思么，阿商？”

　　若是在多年后，面对这样的调笑，白商自然能驾轻就熟地无视掉，或是被弄烦了，直接简单明了地送他一个“滚”字，可如今，他实在不知要怎样去面对这个命运中最大的意外，只得低下头，一勺一勺地慢慢吃了起来。

　　他只完成任务似的喝着稀饭，也尝不出这饭食里绝妙的滋味来，镜风见他这样，觉得着实有些可惜。

　　他大半夜起来磨豆子熬煮汤饭，又剁馅和面做包子，从十几里外的早市上买来新鲜菜蔬拌小菜，却只能换来这个人受刑似的干巴巴的吞咽。

　　只好主动将每一样都夹一些送到他碗里，只求能让他在丰富的味道中尽早开悟美食的可爱之处。

　　其实镜风做饭的手艺是极好的，他天资好，学什么都快，又能触类旁通，早年因着一些缘故曾特地去各地的名家酒楼学过厨艺，这么多年了，也不曾完全放下，隔三差五地随便做一顿，便能引得十里外的小妖们呜呜嗷嗷地流起口水。

　　白商看着碗中一会出现一小块黄瓜，一颗花生米，或是小半个包子，有些想不通为何镜风总是执意要他吃东西，却微微皱着眉全都放进嘴里了。

　　好在不久后，应芷将豆乳喝干，把碗筷全部放在桌上，他终于可以不必作陪了。

　　可应芷却拉过他的袖子，期待道：“哥哥，去买衣服。”

　　镜风也搁下手中的筷子，道：“走，给阿商买衣服去。”

　　白商怔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缺了一边的衣角，道：“不必了。”

　　两人却不肯放过他，一唱一和地将他拖出客栈，拖到了大街上。

　　应芷拉着他右边衣角，镜风走在他左手边，不给他半点逃离的机会。白商紧紧捏着剑鞘，脑仁开始隐隐作痛。

　　其实这个时辰，绸缎庄裁缝铺都还没开门，可这两个人的兴致却很高，一路走一路逛，遇到还没收摊的小贩，镜风挑了几个红艳艳的果子，同应芷分着边走边吃。

　　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个垂着兔耳的小娃娃，脸和眼都圆圆的，也分不出男女，委委屈屈地哭红了眼睛，说把刚买的萝卜弄丢了。镜风把他抱在怀里，带他去买了好几种萝卜，又分了几个红果子给他，兔耳娃娃抱着一大兜萝卜在镜风脸上亲了一口，欢欢喜喜地跑回家了。

　　这样折腾了一番，街尾一家成衣店正好刚刚开门，镜风给应芷使了个眼色，将白商拉了进去。

　　成衣店的老板没想到一开门就遇上了生意，又是出挑得万里挑一的客人，十分热情又耐心地介绍起来。

　　白商冷着脸，让镜风和应芷将一款又一款料子在自己身上来回比划，又忍耐着让老板给自己量了尺寸。那边镜风同老板叽里呱啦地讨论着款式和衣料，白商便走到门外，看着东方红了天边的云霞，出起神来。

　　就在此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骑着马从另一个巷子里跑过去，身影一闪而逝，声音却因大而教人听得很真切。

　　“宋大娘和王婆婆在不在，快点快点，我家夫人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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