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应芷这个年纪的姑娘都不会闹着要听故事了，更别提白商。

　　结果便是，白商拨开他肩膀上的手，转身回房了。

　　镜风从不是个死板不知变通的人，既然要讲故事，在他房里或在白商房里，不都是一样的么。

　　是以，白商前脚刚进了屋，镜风后脚便在他身后关了门，还顺便设了一道结界。

　　白商也不是个喜欢没事找事硬碰硬的性子，实在拗不过你，他会顺着你来，等你放下了戒心，他再伺机反击，且很有可能是一击必杀的那一种。

　　此时镜风干巴巴地坐在床上，白商把剑往桌子上一搁，便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在开口之前，镜风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说书先生遭遇挑剔客人的尴尬境地。而且更尴尬的是，这位客人的挑剔之处不在于故事好或不好，而是他根本不想听说书先生讲话。

　　不过说书先生身经百战，面对再挑剔的客人，也总是有办法找出他想听的那个故事来。这第一步，便是从挑起客人的兴致开始。

　　镜风道：“你可知这幻境中的远京为何是这个模样？你也很好奇吧，人妖共生，其乐融融，幻境是假没错，可这样的事却曾无比真实地发生过。”

　　“你是说一千五百年前，传说中的乐境？”

　　“乐境并非传说，而是事实。不过生活在乐境中的人和妖，都不曾这样称呼过他们的时代，若非第一次混战的出现，大概谁也不会想到，短短一千多年的光阴，大地便成了这个样子罢。”

　　他活了那么长的年岁，至今依然年轻。这千年的光阴于他而言，也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回眸。他说起往事来，不像长者那样浸透了沧桑感慨，反带着一股谈笑从容的韵味。

　　他见了白商垂着眼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心满意足地清了清嗓子，娓娓而谈。

　　自鸿蒙初辟，造化始生，天地间阴阳之气交合，日复一日，逐渐孕育出了万物。

　　除草木生灵山川河海之外，天地间还飘荡着许多看不见的东西，有种东西能助人修行，人们便称其为“灵气”，还有种东西会让人生出歹念，是一切灾厄的根源，被称为“戾气”。

　　万物生长在充斥着灵气与戾气的天地间，捕猎、筑巢、繁育后代、为求长生而苦求修行之法，最后又死在修行的路上......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从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实现长生，因为戾气会诱引万物互相残杀，却又会在伤亡极重之时平息争斗，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平衡，默默操纵着这一切。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年，万物因戾气相斗催生出了杀伐之气，然而就在这杀伐之气中，却化生出了远古第一位战神。

　　这位战神自北方极寒之地的沧溟山巅化生，人们便用山的名字来称呼他，唤他作沧溟。

　　沧溟化生之后，大地上绵延了千万年的战争得以平息。因为他不仅法力高强，更重要的是，他有办法镇压戾气。

　　没了戾气的滋扰，天地间很快又恢复了祥和安宁。万物休养生息，受充沛灵气滋养，一切欣欣向荣。

　　当时，大地上最为强大的是人族和妖族。人族生而为人，拥有最灵活的躯体与最敏锐的头脑。而妖族则是由其他生灵修炼出人身。凡修炼者，必是要吸纳天地灵气的，修成了妖的东西，自然可以继续修炼，而生之为人的人族，其中有修炼天赋的，也不在少数。

　　战争平息后，两族和睦共处，那时戾气被镇，天地可能是觉得中间空了些什么，便生出了好多灵气来。借着这万年难遇的灵气滋养，有好多人或妖得了机缘，白日飞升，到了天上。

　　而那些飞升了的，则在新的地方建立起了一种新秩序，这新秩序的诞生有两个目的，一方面是为了大家和平共处继续修炼，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协助沧溟管理人间。

　　这样过了数万年，天地间又起了动荡。原因是有些生灵身死之后，而魂魄不灭，游荡在天地间，游荡久了，竟也学会了利用灵气来修炼。这些由死后魂魄继续修炼而成形的，被称为鬼魅。

　　鬼魅和妖体质相近，却又阴冷得多，大地上受阳光炙烤，实在不宜生存，为了争夺阳气微弱的阴寒之地，这些鬼魅便向人族和妖族发动了战争。

　　不过没打多久，双方就停手了。

　　因为沧溟承诺，会为他们寻一个极阴之地以作栖息。后来沧溟寻到了九幽，九幽深处黄泉之下，是日精永远播撒不到之处，于鬼魅而言，再适宜不过。

　　正值此时，阴阳之气交合渐平，万物繁育好似进入了瓶颈之期，很多夫妻恩爱数年都难求得一子。

　　沧溟同仙界一众元老商议此事，认为若是能为曾生而有灵的鬼魅再塑一副身躯，让他们重回大地之上，要比催动阴阳之气来孕育有灵之物要容易得多。

　　大地上确实要比阴间热闹得多，大部分鬼魅都是情愿重回人间的。于是，仙界在九幽设立了阎罗殿，掌管阴灵轮回之事。人间又是一场繁荣。

　　如此又过了数万年。

　　“这些传说我都听过。”白商喝了口冷茶道。

　　“你都知道？”镜风奇道，“那你既然知晓妖和人其实同宗同源，又为何对妖抱有如此大的偏见？”

　　“几十万年前的事，谁能分辨真假，即便是真的，你同你晚上吃的那些鱼肉也是同宗同源，你又为何忍心让他们惨死供你享乐？”

　　“这......”镜风被他噎得哽了一下，他从不知白商还有这样能言善辩的时候，无奈敲了敲手心道，“这两者怎能相提并论？”

　　白商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走到床边，居高临下：“讲完了就回房去，我要打坐了。”

　　镜风将他的被子抖开抱在怀里，又斜斜一躺霸住床：“那间不好，我今晚要睡在这里。”

　　白商定定看了他一会，转头走到旁边，盘腿坐在地上，闭上了眼道：“你睡罢。”

　　“......我几时说过我要现在睡？”

　　回答他的是比呼吸还轻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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