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热闹的夜市渐渐散了，在这座名为远京的城里，妖同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不觉得彼此之间有太大的差异。

　　雪狼很喜欢这里，他流浪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个地方，一个让他初来乍到却便欢喜得如同游子归乡的地方。

　　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来的，只是一住下，就再也不想走了。

　　初升的朝阳，繁华的夜景，小摊上热腾腾的汤面，三五知心好友......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可以。

　　只是，他常常会疑惑，他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有时他看着眼前人和景，却觉得那些东西并不属于他。这样疑惑而茫然的时刻并不长久，因为朋友的陪伴很快便能将他拉回现实。

　　大概，只是因他喜欢胡思乱想罢。

　　这晚，同朋友们小聚了一场，他醉得没其他人厉害，将几个兄弟陆续送回住处，他才缓缓迈着步子往家走去。

　　他修为很好，在同样年纪的妖当中，一直是出类拔萃的，在这样寂静的巷子里，周围的异动自然逃不过他的耳目。

　　可远京是个很安定的地方，这半夜跟踪他的人，怀的该是怎样的意图呢？

　　他兜兜转转了一路，那声音就这么跟了一路，无论他走得快还是慢，那声音始终不近不远，遛狗似的跟着他，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

　　既然是个甩不掉的尾巴，那不如先发制人。

　　他身形极快，转眼便没入了左边的胡同。借着夜色和房屋的掩映，那声音一时半会没能跟上来。

　　他飞上屋顶，欲从此处绕到那声音后面，可一抬眼他却愣住了。

　　屋顶上端端正正坐了个黑衣少年，那少年闭目抱剑，在他踏上屋顶第一块瓦片时睁开了眼。

　　同雪狼对视瞬间，他伸出右手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不自觉的，便跟着他静下来了。

　　清冷月色下，少年漆黑眼眸认真看着他，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这问题当真可笑，怎会有人不记得自己是谁，如若你听见一个人这样向你发问，那这个人若非在骂你，那么八成便是来找茬的。

　　白商活到这么大，从未做过找茬这种无聊至极的事，他既然如此问了，必然有他的缘由。

　　雪狼听了这话，本欲反唇相讥，可那一瞬间，曾有过的疑惑茫然一股脑地从他心里冒出来，搅得他心慌极了，他看着少年冷峻的面容，出于本能般，有些恐惧地想要避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少年沉默看着他，比夜风还要安静。

　　莫不是半夜遇上个疯子吧？

　　雪狼觉得自己方才的恐惧有些可笑，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能说出什么让他想要逃避的话来呢。仔细想想便觉真是没有道理，大约是自己酒喝多了，脑子发起昏来。

　　同少年对峙片刻，雪狼自己觉得该回家睡觉去了，见少年久久不曾动作，便飞身下了屋顶。

　　却没想到地上还等了个人。

　　正是那遛狗似的跟踪他的那个人。

　　他见了雪狼，十分客气地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罢，若是我们找到了救你的方法，再告诉你真相也不迟。”

　　那笑容竟有些熟悉。

　　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么？

　　雪狼对自己摇了摇头，容貌这样出色的人，只要见过一眼，又怎么可能忘记......譬如，他初到远京周边，邂逅的那个年轻男子。

　　他赤脚坐在河边，见到他这个浪迹天涯的旅人便好心地给他指了路。

　　我知道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领着雪狼来到远京，带他玩了好多天，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几日后他同雪狼道别。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这里可是我的故乡啊，我怎么会不回来。

　　......

　　晚饭结束后，白商先带应芷找了家客栈，镜风则负责跟踪雪狼。待白商安顿好应芷，又出来同镜风汇合，这中间也不过才两刻钟的功夫。

　　那时雪狼送完朋友，正独身走路，镜风见白商示意换他来，便给白商使了个眼色，叫他找个地方等着，他自己则故意露了行踪，逼雪狼过去。

　　雪狼身上千年多的修为，此时已耗得只剩七八百年了，虽不知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必定同他的失忆与幻境有脱不开的关系。

　　镜风本以为，以白商那做事干净利落的性子，绝不会在雪狼妖身上耗太多时间，毕竟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帮太子找回琉璃像，而解决那诡异美人，是镜风才需要做的事。若是他告诉雪狼妖真相，幻境必然会随着这一变化而发生动荡，说不定会有很多线索争先恐后地暴露出来。

　　可白商却没这么做。

　　屋顶上，镜风道：“我还以为你会告诉他一切。”

　　“时机不对。”

　　“你怕害了他性命？”

　　“我怕打草惊蛇。”

　　“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这样的想法？”镜风笑得好似能洞悉人心，“在你看到人和妖几乎没有差别地生活在一起之后，你对妖的看法，当真还同之前丝毫不差么？”

　　“幻境，假的。”白商简短回应一句，便纵身跃下屋顶。

　　之后，又顺便丢给他一句：“一只妖的性命，有哪里值得在意。”

　　客栈里，应芷已经睡熟了。

　　她怀里抱着娃娃，很乖地侧躺着，被子也好好盖在身上。

　　只要知道白商在她身边，她就会睡得很安稳。

　　白商站在床前看了她一会儿，没什么必要地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随后走出卧房，轻轻地给她带上了门。

　　“妹妹睡着了？”镜风就站在门口，白商刚合上门，他便往前凑了一步，几乎紧贴在了白商身上。

　　白商不想弄出动静吵醒应芷，在门与镜风狭小的空隙间转了个身，压低声音道：“你还要做什么？”

　　镜风对着距离十分满意，他凑到白商耳边，轻轻道：“白统领诸事繁忙，恐怕没有看闲书的习惯吧？”

　　仅剩的空间实在不够白商再躲了，他只好动了动手指，把手中的剑转了半圈竖起，挤到两人中间，以隔开他几乎快到贴到自己耳朵上的唇，一脸有话快说的不耐模样。

　　被冰凉的剑鞘蹭得几乎麻了嘴巴，镜风好脾气地歪了歪头，一把揽了他的肩，道：“走，去我房里，我给你讲故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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