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飞镜楼的清晨，总是能静得让人满意。

　　天边已有了赤红云霞，楼里的彩色花灯却仍盏盏明亮，桌上残杯冷炙还未收净，空气里残留着腻人的香粉气，即便是眼前空无一人，也能毫不费力地想象出昨夜的荒唐来。

　　白商自然是不喜群妖的荒淫之事的，镜风懂他的心思，便拉了他快步出了飞镜楼，道：“有些妖喜欢用些极浓的香，闻着太呛了，我们快出去洗洗鼻子。”

　　白商未答话，只跟着他出了楼。

　　其实镜风也喜欢熏香，闲来无事时，他会把各种香料混在一起鼓捣，什么千奇百怪的味道都弄出来过，不过他至多也只是调着玩玩，从不会让自己闻起来同那些味道一样。

　　他给自己用的，是一种幽淡的香，就像天边的云朵，开在远山的野花......镜风恍惚间好似想起了什么人曾对他说过，喜欢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他便按着那人的喜好，永远都只用这一种香。

　　可......何曾有过这样一个人呢？

　　镜风将目光转到白商身上，转眼就忘了在他心海偶一浮现的遥远身影。

　　不得不说飞镜楼主真是个厉害人物，他昨晚才吩咐了镜风去查那神秘美人，今晨便派人给他们送来了所有相关的情报。

　　那美人之前从未在妖市上出现过，更未同任何妖有过交往，昨夜是他第一次明目张胆在妖界现身，且是在飞镜楼这种大妖云集之处，这就显示出了那美人的许多不同来。

　　毕竟在妖界混的，都知道飞镜楼不好惹，那美人应也是知晓的，所以他只敢在结界的入口处等待猎物。然而若是理智些，他便该离飞镜楼远远的，莫说是结界入口，便是结界之外方圆百里，他都不该出现的。

　　既然他晓得飞镜楼危险，又偏偏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在此作案，那便说明了一件事——他等不及了。

　　他急需诱捕修为高深的妖，来实现什么目的。

　　然而这目的是什么，却尚未可知。

　　昨夜那美人同雪狼妖离开桃源秘境后，去了山脚下一处村子里。不过说是村子也不太恰切，因为他们最后落脚的那处曾是个有钱人的别苑，离村子有着三五里远。

　　别苑的主人不知去了何处，院子荒废得有些年头了，门口长满杂草，大门上罩着厚厚一层蜘蛛网，只是那些蛛丝断断落落的，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院落很大，进门处栽种了大片花草，只是疏于打理，看起来有些杂乱。

　　穿过游廊，还可见别苑主人曾引入的一汪池水，那池水竟还没有干涸，镜风自池边走过时，不自觉地将那平静水面当镜子照了照，却见那原本镜面样的池水忽然荡起一层小小的涟漪。

　　院中无风，镜风可不会觉得是自己太美，以至于让那池水已照见自己便心动得一颤，如此水纹，必然是池中什么活物搅起的。

　　白商本来已走出了一段距离，可察觉到身边人的脚步忽然停了，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镜风手肘撑在那游廊斑驳了漆面的朱红栏杆上，云白的衣料蹭脏了也不甚在意，对着面前那那方小池塘弯弯眼睛，露出一个刁滑的笑来。

　　白商走上前去，只见那说不上清澈的水面下，一团泥浆忽地翻涌起来，还有几个小气泡从水底升起，破碎在水面。

　　“阿商，你肚子饿了没？我看着园里的枯枝枯草倒有不少，等会儿我们生一堆火，再把水里的东西抓上来，放在火上烤上一烤，你说好不好？”镜风说话时语气很是欢快，像是非常期待接下来的烧烤大餐。

　　白商别开视线，道：“我才不吃这种东西。”

　　那水底的东西自知再也藏不住了，急急地浮出水面来：“我不好吃，求求两位前辈别吃我！”

　　只见那浑浊塘水中露出一双极小的黑色眼睛，又拱出一面泥绿色的硬壳，细细的嘴巴一张一合：“我活了一百多年了，皮糙肉厚，早就不好吃了。”

　　这藏在水里的东西，竟是个王八。

　　镜风见了它那生了青苔的厚壳，还有皱皱巴巴的小爪子，骂道：“谁是你前辈！”

　　王八精迅速改口道：“两位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镜风觉得这王八精长得实在有碍观瞻，便将视线移到白商侧脸上去，给自己洗洗眼睛。

　　白商可不会因为人家长得丑而生气，他对妖，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且这只鳖精声音苍老，妖气比先前的那只小狐狸还弱，应是化不成绝色美人的。

　　他道：“你老实回答我一些问题，我便不杀你。”

　　“好好，大仙请问！”王八精用两只小短腿向前划水，做出人类作揖的模样来，小绿豆眼紧紧盯着白商。

　　“这园子荒废多久了，主人去了何处？”

　　“这园子前前后后换过很多主人，最近的一个在七八年前搬走了，那家人很有钱，好像是买了个更好的园子，就不在这住了。”

　　“他们没将这园子转卖出去么？”

　　“许多有钱人都是这样的，”这次答话的却是镜风，他道，“他们又不缺银子，找到了更好的住处，原先那个就先放着，地产握在手里也是钱。”

　　白商不大懂这些红尘味很浓的事，知道了这件事没什么古怪便接着问下去：“最近，这里可曾来过什么妖？”

　　王八精小脑袋往壳里缩了缩，小声道：“有......”

　　两日前黄昏时分，这院子里来了一个绝色美人。那美人一身锦缎衣袍，甚是华贵，怀中抱着一个画轴，脚步匆匆，没注意到这老泥塘里偷偷浮起一双墨色的小眼睛，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鳖精修为不高，胆子也很小，不敢轻易离开池塘，特别是有了生人的时候。他潜缩在水面下，见那美人穿过游廊，去了后面的厢房，后来，他只听见门一开一关，便再也没了其他的动静。

　　昨日黄昏时，美人出了院落，入夜后带了另一个妖回来，两妖穿过游廊，去了之前那间厢房，再之后，门一开一关，里面传来一些碰撞喘息之声，再后来，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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