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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生花（十一）
许是白骨生花阵的反噬实在太大，紫川死后，魂魄转瞬便散了。
镜风让小狐狸沉睡，又将她收进瓶子里养伤。
“听你娘亲的话，调理好经脉，好好活下去罢。”他旋上瓶塞，如是说道。
做完这一切，他又默念了几句往生咒，转头去看白商。
紫川气绝魂消，白商愣在原地，好久才回过神来，慢慢将那剑收入剑鞘，后退两步，一下子靠在了洞壁上。
那恐惧同憎恶混合在一起，不但没有消散，反而变本加厉，将他从里到外，密密麻麻地缠绕起来，猛地喘气，却觉得窒息。
他左手抓住胸口前的一团衣服，紧紧揪着，指甲刺破血肉也不曾察觉。
痛苦是他活在这世上最鲜明的体验，往往只有这时，他才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其余时候，生命于他只是麻木冰冷的承载。说是行尸走肉，也不为过了。
是痛苦的活着，还是放弃生命以换取黑暗中的平静呢？
白商很小的时候，曾认真地思索过一番。后来师父是怎么跟他说的？
若是因怯懦而选择轻生，死后灵魂将永坠地狱......阿商，你可知地狱是什么样的么，那比你活在这世上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因为你的出生，你母亲的另一个孩子便失去了好好活下去的机会，这是你从她手里抢来的命，你如何能轻贱它......
阿商，你是不一样的，你无需理会俗世的规则，你只需记得遵循你内心的道......
内心的道......又是什么呢？
是杀光所有的妖，还是明澈己心，得证天道呢？
自己真的做的到吗？
天地如囚笼，他只是被困在这囚笼中永远无法解脱的一缕怨魂罢了，或许，哪日他魂飞魄散，才是真的永世长安。
他的存在便是天道的疏漏，若真是为了自己内心的道，他首先应该抹杀掉自己才对。
白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
没有人能笑得这么难看，这么让人觉得，他实在是不该笑的。
他叫他喊，哪怕是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场，都应该比这所谓的笑容好看许多。
这个笑太绝望，太心酸，也太让人心疼。
若是那女妖没有将他生下来便好了，她为什么拼了命也要生下他？
为什么呢？
手指被一点点掰开，血肉撕扯的痛终于将他从近乎癫狂的黑暗之中拉回现实，白商低头，看到镜风指尖抚过他残破的皮肉，叹息道：“这里才刚刚长好一次，为何又将自己弄伤了。”
他用指甲戳了戳白商伤口中的嫩肉，抬眼问：“疼么？”
自然是疼的，无论多少次陷入痛苦的深渊，一个人的痛觉也不会因此就渐渐丧失掉。
该疼的伤，永远都那么疼。
“那就好好长长记性罢，”他撕下一截衣摆，在白商手掌上缠了几圈，将伤口妥帖地包扎起来，“因为我也很疼，是这里疼。”他点点自己的心口，“你身上的疼，都疼在了在乎你的人心里，只多不少。”
这话当真奇怪得很，一个妖同自己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白商推开他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抓住肩膀，再次推到岩壁上。
双臂撑在他身侧，视线紧紧逮住他的目光，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看着方才那双不满痛苦的眸子又寒冰似的盯着自己，镜风无奈苦笑：“你现在不明白也无妨，我会等的......你知道么阿商，方才你一个人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助挣扎，我最羡慕的，是你身后这块石头。若你执意不愿将自己内心的秘密吐露出来，哪怕是做一块能让你安心依靠的石头，我也是情愿的。”
“你信我么，阿商？”
白商将头转到一边，道：“我从不信妖。”
“人，和妖？阿商，你的世界里永远都是非此即彼么？”
“对。”
“你说这话时为何不敢看着我？”
白商缓缓转过头来，对上镜风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在我眼里，你是妖，这是你对我来说，唯一的身份。”
镜风忽然笑了，笑得漫不经心还带着点危险的意思，他道：“这么直白，可真不像你，白统领。”他伸手撩起垂落在白商肩侧的一缕头发，缠在指尖把玩，“你这么急着将我推开，倒像是怕同我这妖孽纠缠在一起久了，就再也无法脱身了。”
“怎么？觉得我说得不对？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若是你赢了——”他唇边绽出一丝狡黠笑意，凑过去吻了吻白商的耳垂，“若你赢了，我便告诉你这是什么意思，可好？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的阴谋么。”
那吻的感觉实在怪异，可他一触即放，没给白商留下躲闪的必要。
白商盯着他，想从他的神情语气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什么都没有。
镜风似乎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了他，他坦白得无所顾忌，无所顾忌得太过不真实。
他究竟想要如何？
“赌什么？”鬼使神差的，白商答应了他。
“就是我方才说的，同我在一起久了，你还能否脱身啊。”镜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答应，笑吟吟道，“我赌你不能。”
“多久为期？”
“一个月。”
“好。”白商用剑柄拨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一个月后，待到自己寻到太子遗失的那尊琉璃美人像便可回缉妖司复命，哪里还会再同这狐妖扯上什么关联。
镜风追在他身后，没话找话。
“我觉得，你对着我比对着那个太子主动多了。”
“你是妖，他是人。”
“噢，阿商是喜欢对妖主动么，那我很欢喜。”
“不主动怎么杀你。”
“你要杀我？”
“若有异动，便杀你。”
白商腾身而起，从头顶上的洞口飞出，落地后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福来客栈的后山，远处是远京长夜灯火闪烁涔涔光亮。
月光澄净照彻山峦，镜风与他并肩而立，道：“这世界不是非此即彼，也不是非黑即白，并非万事万物之间都有一道明晰的界限，正如远京里那万家灯火，你可知哪一盏是妖鬼所燃？”
山间吹起一阵清凉夜风，白商难得有种事情尘埃落定后的轻松感。或许是被这夜晚宁静空明的气氛所感染，他跟着镜风的声音自问：
“阿商，你何苦一定要将自己逼入绝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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