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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生花（十）
哀叫在洞穴中回响，尖利刺耳穿透人的耳膜。
拔剑的手迟疑了一瞬。
他有些困惑。他所知道的妖不该是这样的。
自私残忍狡诈，贪生怕死......难道所有的妖不都该如此么。
可那母狐狸为何要冒死回来救那只小狐狸，那小狐狸又为何徒劳无功地去解母狐狸身上的符纸呢？
为了所谓的亲子之情？妖之间也有这种东西么......
其实那迟疑极短，短得让人几乎捕捉不到，不过镜风看到了。他看到白商将右手按到剑柄上，松了又紧握，然后不再有一个多余的动作，直接拔剑出鞘，剑尖指向那母狐狸。
罢了，这些同他又有什么关系，总归是妖，又害了这么多性命，落到他手里，断没有逃生的可能。
只是还有些话要问清楚。
白商持剑的手很稳，剑刃停在母狐狸额前半寸，淡淡开口：“你想让她活？”
母狐狸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不过这光亮很快又黯淡下去，她看着她的小狐狸，眼中尽是哀色。
镜风道：“我瞧着她，确实有些先天不足，身上灵气微弱得很，想必修炼起来很困难罢。虽不知她为何会如此，不过这世上洗经浣髓的法子也不算少，先疏通了经脉，再找个地方好好修炼，活下来还不容易？”
他说着，掏出一个小瓶子，又倒出一粒鲜红药丸来：“巧了，我随身带了一枚疏神丹，这丹药的作用，你应该清楚罢。”
白商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这人总是随身带着能派上用场的药，上次的祭灵便是被他这么掏出来的。
镜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看过来，便微微歪头回了他一个笑，冲那母狐狸道：“如何？”
母狐狸看着那丹药，仿佛于沙漠中望见了远处的一片绿洲，却不知这绿洲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极度渴望下出现的海市蜃楼。她想了一会，下定了最后的决心，道：“若是你们愿意救下小蝉，要我如何我都毫无怨言。”
小狐狸疼得厉害，听到娘亲跟那两个人说着什么丹药什么让她活下去，虽不大明白，却敏感的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很不好的事情了。
她抽着鼻子道：“我只要娘亲，娘亲别走......”
白商给她施了道禁言术，目光转向那母狐狸：“你只需答我几个问题。这几日远京失踪了二十多人现在在哪，你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都杀了，”母狐狸说着这些，语气渐渐平静下来：“小蝉先天不足，很难自己修炼，她若无法修炼，便和山林间那些灵智未开的野狐狸无异，一只狐狸的寿命，能有多久呢......自她出生至今，已有八年，这八年来我想尽了办法，却连助她化形都做不到。”
小狐狸从没听过她同自己说这些，她一直被娘亲保护得很好，每日无忧无虑的，不冷不热食物也有很多，除了不被允许外出会常常寂寞这一点，她觉得自己这八年来生活得幸福极了。
如今听了娘亲的话，小狐狸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幸福来得这样艰难。
镜风在一旁坐下抱起小蝉，将那丹药喂给她，再用妖力催动药效，顺带着帮她将爪子上的灼伤也治疗了一下。
母狐狸看着，长长出了一口气，继续道：“不过三个月前我寻到了一个秘法，可以将人的生气通过法阵转化为灵气，不管受渡者是何种体质，都能很好的吸收这些灵气......别说是助她修炼，便是让人起死回生都不在话下......”
镜风忽然打断她：“是白骨生花？”
“不错，是叫是这个名字”
“这法阵我听说过，不过据说因违逆天道早已失传了，你又从何得来？”
“是我偶然间遇到了一位道长，他告诉我的。”
紫川苦苦寻求八年无果，却始终不愿放弃希望。那天她化了原身跑到一处灵山的峭壁上采药，不想山涧狂风忽起，她修为不高，抵御不了这样的妖风，正用爪子死命扒住岩缝，拼命向上爬，忽见悬崖上有一道人向下张望。
妖同这些修道者向来都是势同水火的，她见了那道人，本以为他会顺势将自己打落悬崖，却不想他竟遣了身侧的仙鹤下山，将她驮在背上，送上了山崖。
紫川紧攥着药草化出人形道谢，却见道人慈悲温和的神色，同十年前那救她性命的年轻男子如出一辙。
“那一刻，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的运气吧，十年前我被凡人救了性命，十年后，一个道人救了我，又要救我女儿。”紫川道，“白骨生花阵要用上百具生人骨所祭，且入了阵的生灵也很难再入轮回了。那道长传我阵法时便已说得很清楚了，这法子极邪，即便能完成，也会招来天灾。可是，为了小蝉，我拼死也要试一试。”
镜风道：“凭你的道行，要寻上百具人骨便已是难于登天，即便阵成，一道天雷劈下来，你和这小崽子还能有活路？”他言谈间，似乎只是在感慨紫川此举的不明智，却没多少叹她伤人性命的意思。
白商却皱了皱眉，一个修道者却同妖邪为伍，教她残害生灵，这样的事已远远超出了他的底线。
紫川回应镜风方才的言论，道：“小蝉之所以修炼困难，是因为她的生父是个凡人......”
她的生父是个凡人......
这简单的几个字从嘴里崩出，像一把尖利的冰刃猛然插在白商心上，让他痛到浑身发寒。那一刹那，仿佛有噩梦长着无数的手脚从看不见的暗河中伸出，紧紧抓住他，要将他拖入那冰冷无光的深渊，再无挣脱之日。
他恐惧这一切，恐惧到憎恶，勉强稳住心神，剑尖却在微微颤抖。
“......道长说，几十年前，曾有一条玄蟒怀上了凡人的骨肉，也是用了这阵法，顺利产下了孩子。虽然后来降下天谴，那玄蟒身死，可孩子却好好活了下来......”
“阿商，你怎么了？”
镜风时不时的便会将目光扫到他身上，他方才还好好的，可听了紫川这番话，他拿剑的手竟用力到指节泛起了青白。
脸上的轮廓绷得很紧，眉深深蹙着，杀意止也止不住地自他身上溢出来。
虽然他平时一向冷淡，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镜风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
“自古以来，人同妖便不能结合，你不该生下她，更不该因她再害人性命。”
他语气冰冷，一字一字宣判着紫川的罪行，镜风却觉得，那冰冷中裹挟了一些宣泄的意味。
紫川眼中却很有些不以为意的神色，她最后看了眼小蝉，道：“看来，我不需要再答什么问题了。”
小狐狸被定身禁言挣扎不得，却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母狐狸，眼里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镜风捂住她眼睛，不想让她看见母亲是如何死去的。却见白商的剑移开了两分：“你为何要如此？”
紫川没料到他会这样问，竟笑了起来：“自己的孩子，自己最珍视的东西，难道不该拼了性命来护着吗？”
她忽然喷出一口血，四肢抽搐起来。那法阵原本就耗了她太多灵力，方才又被符纸反噬，像是快油尽灯枯了。
“小蝉，好好活下去，娘亲......娘亲以后......”她身体骤然松弛下来，想叮嘱的似乎还有很多，可余生的话都已尽了。
说不完也没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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