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下山后，两人在福来客栈门口见到了一位穿着玄色道袍的年轻道士，手持拂尘，玉冠束发，眉宇间气质清雅，静立在夜幕之中，风姿卓绝，似有出尘之态。

　　“师兄。”白商见了他，垂首唤道。

　　被白商称作师兄的人唤作江辰，是虚回山这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不仅修为高，悟性好，而且为人谦和，在年轻一辈的弟子中声誉颇佳。

　　白商的师父安阳真人此生只收过两个关门弟子，一个是他，另一个便是江辰。不过江辰年长他许多，他还在山林间摸兔子的时候，江辰便已下山历练去了，一年里也只有在门派举办祭天大典时才回来几天，因此，白商和他并不算很熟。

　　虽然不熟，但这位师兄待他是极好的，他年幼时，江辰每次回山，都会给他带些人间的小玩意来，有次撞见了他被同门欺侮，便直接端起掌门首徒的身份，将那些弟子送去了刑堂受罚，还叮嘱白商，以后若是再有人欺负他，一定要告诉师兄。

　　师兄待他的好，也仅次于师父了。

　　可白商自幼便不擅长交际，他和江辰间的情谊全都是靠江辰一头培养起来的，年岁渐长，白商性子里的淡漠也与日俱增，见了谁都是亲热不起来的，然则对江辰的一点特别也只能体现在言谈举止间的那几分恭敬上。

　　他见了白商，便主动迎过去，笑容和煦：“跟师兄哪还需要这么客气。好久没见你了，来，让师兄瞧瞧。”

　　他认真地端详了一番，最后拍拍白商的肩膀，笑道：“不错，我们阿商是越长越好看了。”

　　面对这样的打趣，白商也不知该回些什么，他甚至都不清楚江辰这样说只是为了逗逗他，只好又垂了眼。

　　镜风将一身妖气敛得干干净净站在白商身边，江辰也看不出他是什么来头，正欲询问，便听得他道：“见过师兄，在下镜风，是阿商新结识的朋友。”

　　江辰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除了一张脸好看得有点扎眼之外，也没看出什么异常之处，只当他是白商在远京结交的会点法术的寻常青年，便道：“想不到阿商还交到了新朋友，以后要拜托你多多照顾他了。”

　　镜风转头去看白商，笑道：“自然自然。”

　　白商在听他说是自己朋友时本能地想去反驳，可他又要怎么解释呢，这是一只从妖市花楼里一路跟过来的妖么？

　　也只得任由他胡说八道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互相吹捧对方风姿修为如何，白商听得不耐烦，便在镜风又搬出一长串华丽辞藻时打断了他们，道：“师兄此行是为了白骨生花阵？”

　　江辰自然是不可能碰巧遇上他们的，也不会是专程来看望白商，他既然来了，便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而眼下要紧的事也只有这一件。

　　“不错，”江辰点头道，“是师父传信叫我来过来的。白骨生花阵至阴至邪，入了阵的生灵将被永远困于阵中，很难再入轮回。妖孽易除，可被困在阵中的生灵却不好超度。”

　　白商抬眼看他，便听得他道：“师父说，要超度他们只有一个方法，且须得你亲自来做。”

　　江辰从锦囊中取出一串极小的琉璃珠，珠子莹润饱滑，在月光下闪着深红的光泽：“这是师父命我从蓬莱采来的珠子，蓬莱仙山灵气充足，这琉璃珠又生长于扶桑树下，吸饱了日精阳气，用来净化怨气再合适不过。”

　　他话音一转，又道：“可入了阵的生灵被法阵牢牢锁着，是很难挣脱出来的，须得有个体质极阴极寒的人以自身比法阵更重的阴寒之气做压制，将这些怨灵放出来。再用这琉璃珠净化他们身上的怨气，送其往生。”

　　他将那串珠子缠在了白商的手腕上，道：“阿商，你明白了么？”

　　白商点点头：“那现在便开始罢。”

　　江辰忽然握住他手腕，语气变得有些急促：“阿商，你想清楚，若是这么做，你体内的......你体内的另一股灵力，可能就压制不住了。师父和我都不希望你因此牺牲了自己。你若是也不愿，我们可以再另想办法。”

　　白商将目光垂落在那串琉璃珠上，淡淡开口：“若是压制不住了，那就麻烦师兄将我就地正法罢。”

　　镜风觉得，他是知道这师兄俩在说些什么的。

　　所谓白商体内的另一股灵力，便是之前试探出的，藏在他心口的妖力罢。不知出于何种缘由，那妖力在白商体内蠢蠢欲动，一直试图冲破禁锢，若非祭灵相助，怕是早已反压他的修为，占据整个身体了。

　　此番净化怨气，便是要白商主动将体内的妖力放出来，压制住那法阵所聚集的妖力，再将怨灵放出，超度往生。

　　可如此一来，他体内的妖力，还压得回去么？

　　凭白商对所有妖邪之物那深入骨髓的憎恶，他自己若被妖力充盈了全身，一剑抹了脖子都算轻的，应是不假思索地请求他师兄帮他魂飞魄散才对。

　　思及此，便有一股戾气翻涌，不受控制地在镜风心间脑海左突右撞，想把他抓过来，想把他锁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从今往后，让白商只为他一个人活着。

　　而白商方才淡漠的语气更是火上浇油。

　　他怎能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阿商，你我的赌约不作数了么？”镜风忽然开口，白商抬眼去看，却觉得镜风此时的笑令他生寒。

　　他冲白商招招手，道：“过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讲。”

　　其实他和白商只见只隔了两步远，白商便没有动，只问道：“什么话？”

　　“对不住，”他冲江辰一笑，一把将白商拉过来拥进怀里，“悄悄话，不能让旁人听见。”

　　镜风的左臂紧箍着白商的腰，右手捏着白商的下颌，两人距离贴得极近，然后附到白商耳边，张唇说了些什么。

　　江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这姿势亲昵到逾矩，着实令人有些尴尬，便向后退了两步，将头别开，也不去看。

　　待到两人分开，白商的耳廓微微发红，脸色却不大好看。

　　他转头走到江辰身侧，也不再去看镜风，冷声道：“开始罢，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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