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太子单独给白商安排了午膳，说是这样方便他照顾妹妹。一整个下午，白商都在躲着太子，太子初时派人来找过他几回，后来想是知道了白商不大愿意见他便也不勉强了，却总是隔半个时辰便差人送来瓜果蜜饯酒水之类的过去，让白商既无措又惶恐。

　　他唯独习惯的是伴随他长大漠视孤立，却不知要如何应对人家待他的善意。

　　春日里白昼还不算长，等到天边飞满云霞之时，苑中的灯笼一盏盏渐次亮起，将红黄暖光笼罩了整个话琅苑。

　　不多时，美貌婢子们端着镶金嵌玉的食碟在杏林之中布满了珍馐玉酿，这春日宴中最热闹的夜宴便开场了。

　　白商沿着花灯照亮之处一路走过来，忽然想起了几天前在来福客栈里偶然碰到的那场群妖花夜游。也是这样，用光铺成路，以乐声为引，花香醉人，美景......惑人。

　　“白大人，白大人，您可来啦！”一个白衣小童远远地跑来，“白大人，请跟我来吧，您的座位在那头呢。”

　　春日宴上的宾客足有数十人，白商过来时，便是朝着席尾那个方向走的，被这小童一扰，不仅微微睁大了眼睛，讶然道：“那边？不是太子和几位侯爷大人们坐的位子么？”

　　小童从几岁起便在这话琅苑中服侍，来这里同太子相交的，哪个不是玲珑剔透，极会看人眼色的，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都到这会儿了，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既然连太子都没点透呢，他又何苦多嘴多舌，便只引着白商边走便道：“大人您执掌缉妖司，论位置和缉捕司的李大人是平级的，既然他可以坐在那边，您自然也该坐在那边，况且，大人的年纪这样轻，前途无量，太子自然是极为看重您的。”

　　虽然说起来缉妖司和缉捕司是同级，可朝廷中谁不知道这两处的待遇是云泥之别，两处大人的身份高低自然也是一望即知的。白商再不知人情世故，可这身份的高低贵贱他却一直都明白得很，在虚回山上，自打记事起，他便明白了身份从不是挂在嘴上的，而是烙印在每个人心里的。

　　他所在之处，不过一个不受朝廷待见的小小缉妖司，何德何能同那些大人物坐在一起，又联系起之前太子对他的好来，心中更为不安，便问那小童：“太子对我，为何要如此？”

　　小童冲着他一笑，也没回答。

　　许是小童年纪尚小，眼神清澈，又是一身白衣，显得不染纤尘，白商愣是没能从这一笑中读出暧昧的意思来，以为是自己问得不够清楚，便补充道：“太子这么对我，可是要我做些什么？”

　　小童被这位懵懂的缉妖司统领逗得强忍着笑：“太子殿下要您做什么，等入了席，您何不亲口问问他呢？”

　　白商的座位挨着李绅，却更靠近首席些。李绅见了他，便拉他过去坐下，给他倒酒：“白商啊，你这一整个白天都躲哪儿去了，太子方才还跟我说呢，说定是他招待不周，惹你生气了。”

　　白商摇头道：“没有招待不周，我只是在陪应芷，怕扰了太子殿下，故......”

　　应芷在白商身边落座，不言也不语，只抓着一个黑衣小偶在手里玩，十足的安静乖巧。

　　“阿商没生气便好。”白商抬头，只见太子已从主位上走了下来，站在他桌前，朝他和煦一笑。

　　还有不少人，之前同太子说话敬酒的，也都跟着他过来了这边。

　　李绅见了，忙站起身，立在一旁。白商也从桌后站起，垂首道：“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应芷不知为何所有人都站在这里，目露不解，便抱着小偶，抬头去看他们。

　　她自然不知太子站着，旁人是断断坐不得的，即便是个不懂礼数的痴儿。

　　一旁已有人欲上前降罪，可太子却摆了摆手，道：“一个酒宴而已，不必太过拘束。”转而对白商笑道：“阿商你随意些便好。”

　　“是。”白商抬起头，太子仍是那么带笑看着他，令他不禁惶然。

　　却见太子从案上执了酒杯，又冲下人道：“拿酒来。”

　　很快便有婢女拿着一盏碧绿酒壶呈上来，太子接过酒壶，亲自斟酒：“不过阿商，再有什么缘由，你也是躲了本宫整整半天的，这半天里，本宫为你忧的心，总要有个说法吧。”

　　既然自称本宫，这话中的意思，便是太子之命，不可违抗了。他将酒杯递到白商面前，道：“你自罚三杯，本宫便不再计较，如何？”

　　一句“我不喝酒”几乎要脱口而出时，忽然想起下山前师父曾叮嘱他，说人间不比虚回山，人情世故重的很，遇到了事要随机应变，清规戒律什么的也不必死守，以免给自己招惹麻烦。

　　白商便是再愚钝也明白，这是太子亲自斟的酒，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若不喝，便等同于当众拂了太子的面子，过后怕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只好接过酒杯道：“谢太子殿下赐酒。”

　　连饮三杯之后，白商初时不觉得什么，可不消一刻钟，头却发起晕来，眼前的夜宴之人之景都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也是忽近忽远的。

　　太子如此一番作为，今夜选定之人已经很清楚了，可却还有不少初来的，少年心高气傲，不见黄河心不死，为了引起太子的注意，便请太子出题对诗。

　　太子坐在主位上，白商与他不过隔了两三个案桌，此时喝了酒，白玉似的脸颊上飞着红霞，许是头脑昏沉的缘故，人看起来也不似平时那般冷肃刻板，单手撑着头，这看看，那瞅瞅，乌沉沉的眸子染着迷茫，显出些与他截然相反的柔软与无辜来，时不时向这飘过来一个眼神，片刻后又被纤长睫羽轻颤着遮住了。太子地位尊崇，什么样的人没有过，什么样的风情没见过，同他们比起来，白商此时的眼神软软的没什么力度，但却像一片羽毛扫过心坎，一下又一下地，把人的痒全都勾了起来。

　　听到那边闹着要作诗，太子便随意给了个春色的题，也没听他们都作了些什么，只把心思一股脑放在了眼前唯一的“春色”之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