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马车兜兜转转地出了城，这春日宴召开的地点不在太子府，而是在太子在城外购置的一处别苑，名叫话琅苑。

　　马车上，白商低声在应芷耳边叮嘱她，李绅在一旁见了笑道：“你们兄妹二人的感情真好。”

　　又道：“瞧着令妹如今的模样，等再长大些，必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今日来赴宴的都是当今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白商你不妨先替令妹瞧着，看有没有合适的。”

　　听了这话，应芷忽然抬起头，认真道：“都不及哥哥好，我要跟着哥哥。”

　　白商低头去看她，被她依赖的眼神弄得心中一软。他将来是不会娶妻的，若是应芷不愿嫁人，就这样照顾她一辈子又有何妨，反正这天地间，他的至亲之人，只有这一个了，而他又亏欠了应芷太多。

　　“令妹真是可爱啊。”李绅干笑两声，虽之前早有所耳闻，白商的妹妹有些痴傻，脑子不太清楚，白商多照顾她些也是情理之中，可如今瞧着，却觉得这妹妹似痴却又非痴，这两人间的气氛着实有些怪异。

　　白商一行人抵达话琅苑时，那里还清静的很。

　　李绅先领着他去见了太子。

　　太子姓朱名思齐字贤之，不算多有才干但也绝非庸人，最喜好些风雅之事，这春日宴便是他被初立为太子时想出来的主意，一来可以和当今天下的青年翘楚们一同风雅实在是一件乐事，二来他也可借此机会招揽贤才，巩固自己的地位，三来嘛，这来参加春日宴的，常有不少风流俊俏的少年郎，若是情投意合，共度良宵，岂不快哉。

　　当今天下，很多世家大族都喜欢养些漂亮少年，而皇家尤甚，从十几岁起养在身边，慢慢教导，等长大些姿色稍减，便当成心腹委以重任，因着年少时和自家主人的亲密关系，较一般的心腹来说，会更忠诚些。

　　这风气自本朝伊始便流行起来，至如今，人们都已习以为常了。甚至还有很多本就不好这口的，也会跟风养。

　　收到春日宴请柬的，都很明白太子的心思，况且男子，大多也不把露水情缘当作一回事，巴不得太子能看上自己，若是能找到这么大一个靠山，从此高升的路，岂不是顺畅了许多？

　　可白商却不明白。先前谣山没同他说这许多，他只当这是个赏花喝酒的普通宴会便过来了，其实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也确然只是个赏花喝酒的普通宴会。

　　李绅不在意他明不明白，只领着他向前走，绕过曲水浮桥，步入杏林之中，太子安置了一个石桌，摆好了春醪茶点，正在翘首等候着。

　　太子远远便望见一个清俊俊挺拔的黑衣身影一路穿枝拂叶地走来，心中之前的盼望和焦急全部化作了欣喜与急不可待，可碍于身份，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以免失了太子的矜贵，一边赞叹这少年郎自花间而来的春景，一边盼着他能快些过来。

　　春景很美，加之这话琅苑中一石一水，一草一木皆排布得别具匠心，更让人觉得春色盎然且妙趣横生。

　　白商也能看出这里很美，可他偏偏不太懂得人间的赏心乐事，只一边跟着李绅一边记路，完全按着自己初入陌生环境时的习惯来，多余的心思也都放在了看顾应芷身上。

　　“太子殿下安好。”白商见到太子，便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应芷在一旁歪头看着，安静极了。

　　“白卿不必多礼，今日只是个酒宴，无须太多拘束，你喊我贤之便可，我唤你阿商可好？”

　　白商向来只会应付公事，太子这闲话家常的语气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他不知所措，求助般看向将他领来的李绅，却见他笑着：“今年的杏花开得真好，我先去转转，你坐下来同太子慢慢说话。”

　　他本想带应芷一同离开的，好让太子能安安静静地同白商说话。可一想起出门前那姑娘盯着他时让他头皮发麻的眼神，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白商本以为来了之后会有很多人的，人一多，他随便找个角落待着，也没人会注意到他，却从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他是不会和人聊天的，一般是人家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内容简明扼要，从不会打趣，更不会接话，若是听到一个玩笑话，他也不会笑，简直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他便只好低着头垂着眼睛，等待太子发问。

　　见他这模样，太子不由得笑出声来，白商略微诧异，抬眼去看他。

　　“阿商，我又不是在审问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很紧张么？白商暗自思忖着，便听太子道：“还不如年前你去我太子府作法驱邪那次，那次你可比现在看起来轻松得多。”

　　白商不知如何回答，太子却一把携起了他的手：“阿商，带你去杏林里转转，李大人说得没错，今年的花确实开得不错。”

　　白商愕然，除了师父，还从没有人携起过他的手，不待他反应便已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之后又觉得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妥，呐呐道：“太子殿下……”

　　太子在初见白商之后，便专门去了解过他的身世背景脾气秉性，知他从小长于虚回山，一年前是初次下山，奉师命掌管缉妖司。虚回山修的是绝情道，对弟子的要求便是无情无欲，这样才能坚定本心，面对妖邪时不会被蛊惑。他不善于同人打交道，对这种风月之事反应不及也都在情理之中。

　　便又将他的手拉了过来：“怎的这么凉，你不必怕冰到我，我替你暖暖。”

　　白商这一次真是愣在原地了，他脑子一片空白，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那梅园里新来了两只仙鹤，时常打架，有趣得很，”冲一旁的婢女道：“你领这位姑娘去瞧瞧热闹。”继而转向白商：“我这里好玩的地方很多，便让你妹妹同婢女去玩吧。你不必担忧，在我这她是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的。”

　　白商不担心应芷会有危险，却担忧旁人会自找麻烦，只好叮嘱她：“好好玩，若是有人欺负你，记得要来找我，别惹事。”

　　应芷这次却没闹，不知是否听到有有趣的东西动了心，只幽幽瞥了一眼太子牵着白商的那只手，便跟着婢女走了。

　　太子在一旁听了，只心道这白商的妹妹或许和他一样，是学了道法，加之年纪小爱玩闹，才有了这样一番叮嘱。

　　被太子一路牵着手，白商碰见了不少人，有同他打过交道的，认出了他，因太子的举动而十分热情地同他打招呼，而更多人是没见过他的，因着他没穿官服，便将他当做了众多投怀送抱者之一，投来的目光十分暧昧。

　　白商在这境遇中极不自在，终于忍受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挣开太子：“太子殿下，我妹妹自幼脑子便不大清楚，下官着实担心，先去看顾一下，还望太子殿下恕罪。”言罢便飞奔似的走远了。

　　“他说这一大段话倒没费什么力气。”太子看着他匆匆逃离的背影，笑得意味不明。

　　“许是暗自酝酿了许久罢。”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杏花林中。

　　“你当心些，别被人发现。”

　　“怕什么。”循声望去，竟然是一只嵌着金色羽毛的云雀，细小的喙一张一合，发出少年清脆的嗓音。

　　他扑腾了两下翅膀飞到太子肩头，下一刻，便见一个少年郎长身玉立，双臂攀在了太子脖颈上。

　　“春日宴你请了那么多人，却忘了给我发请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圆溜溜的，同方才那金丝雀分毫不差。

　　“我不叫你，你不也自己来了么？”太子捏他鼻尖，声音里带了两分宠溺。

　　那云雀少年听了这话，嘻嘻笑着撒起娇来：“他模样是不错，可惜太过严肃板正，没什么风情。”

　　太子望了一眼白商离去的方向：“我偏喜欢他这个性子，越是什么都不懂，享用起来才越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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