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好美。这是白商的第一个念头。

　　接下来他又有些惊讶，因这步辇中的美人竟然就是那夜给了他祭灵的邻居。

　　心念电转间，白商将那小狐狸抱在怀中，默念了几句咒语，便推开门混入了夜游的群妖之中。

　　紫藤花妖修成人形不过三四百年，道行浅，虽然努力往前挤，却始终同那步辇隔着七八步远，正伸长脖子努力张望，一不留神，被旁边一个妖撞了一下。

　　春日游向来热闹，你挤我我撞你的本是常事，紫藤也没放在心上，继续随着妖群向前走，可撞了他的妖似乎很是过意不去，追着她：“姑娘，真是对不住，我小妹一个劲地嚷着向前走，我没注意，撞疼你了吧？”

　　“不打紧不打紧。”本不想多做理会的，可目光顺带着向身边一瞥，竟瞥到了一个俊秀无比的少年。

　　妖幻化成人形一半是靠原身长相，一半是靠心中所想，有心意的加持，这模样都是差不到哪儿去的，像蛇族，狐族，鸟雀，花藤之类的，更是美人辈出，因此长得好看对妖来说实在算不上稀奇，紫藤自己就是实打实的美人。

　　不过同是美人，也能美得模样不同气质不同惊艳程度不同。

　　紫藤自打把目光转到这少年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好俊秀的小哥哥，”紫藤用手去摸他脸蛋，“你是照着谁的样子变的，变得真好。”

　　忽然“阿啾——”一声喷嚏，紫藤这才注意到白商怀里还抱着只小狐狸，不过狐狸毛色杂，并不怎么好看。

　　大概，只是同族的妹妹吧。紫藤心中想到，原来是狐族，怪不得这么好看。

　　女妖纤长的手伸过来时，白商便觉得不妥，只要还要同她套话，不好太生硬，值得微微偏过头去，假装不经意地避开了。

　　紫藤见他微微偏着头，眼睫低垂着轻轻颤动，模样竟好似害羞了，顿觉十分有趣，她活了这几百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矜持的男妖。这样一瞅，那不起眼的小狐狸竟也多出了三分可爱，便从袖间掏出一串紫藤花环戴到了那小狐狸头上，只是它头太小，轻轻抖了抖耳朵，那串花环就滑到了它的脖颈间。

　　“我们兄妹之前一直住在山里，不了解外面，头一次下山，听说今日有春日游，便过来看看。”

　　紫藤便耐心同他讲解起来：“妖界的春日游其实就和人间的春集差不多，每年开春办一场，连着有好多天，今夜是春日游的花夜游，大家从妖市出发，开着花奏着曲一直向前走，等到日出便散了。”言罢又十分兴奋地指向那步辇，“你看到那个了没有？每年的花夜游都是飞镜楼的花魁用金铃引路，大伙儿便跟铃声向前走。”

　　飞镜楼？花魁？白商脑海中盘旋着许多的问题想问，可却忽然察觉，自己那隐藏人气的咒语快要失效了。

　　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再问一个问题：“那位花魁，他叫什么？”

　　“镜风，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花夜游，我之前没见过他，不过既然是飞镜楼的花魁，模样一定是极好的，可惜我离得太远，看不清他......”

　　既然已经知道了名字，再查起来势必会容易得多，白商分开群妖，不再多做停留，却听那女妖在他身后喊道：“喂！小哥哥！你是哪座山里的——”

　　等回了人界再回头时，游行队伍已经走远了，那夜游的光也渐渐淡了下来。小狐狸用头去蹭他，他会意解了小狐狸的禁声咒。

　　“仙人，我走啦！”小爪子在他怀里猛地一蹬，小狐狸落地窜出去老远，白商看着那小东西跑进了林子里，心道，一个没害过性命的小妖怪，便随她去吧。

　　回到缉妖司时，已是后半夜了。

　　白商先去了应芷闺房，看她抱着布偶恬然安睡，便给她掖了掖被角，静悄悄带上门回自己卧房打坐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应芷在他走后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不带丝毫睡意，抓过白商刚刚碰过的被子认真嗅着，半刻后仿佛对一切都已了然，躺成原来的姿势闭上了眼。

　　几日后，便到了二月十六，太子的春日宴那天。

　　吃过早饭，三人去了书房。谣山这几日都在整理弱冠失踪案的卷宗材料，这案子涉及的人数太多，内情又过于复杂，他和白商讨论了很多次，觉得还是据实上报比较好，毕竟同妖王相关，缉妖司一处是做不了主的。不过就算据实报上去，刑部的那几位大人大概也是不信的，甚至还会觉得他们又在故弄玄虚。

　　白商在一旁翻阅古籍，过些日子，他打算再到妖市上去一趟，弄清那飞镜楼和镜风到底是怎么回事。间或谣山问他一些案子的细节，他便一边看书一边回忆。

　　应芷坐在白商身侧，白商看书，她便看着白商，谣山同白商说话时，她便将目光在两人中间来回打转。

　　不多时，门外传来通报，缉捕司的李统领李绅来了。

　　这位李大人年逾不惑，人的精神头却足得很，虽不怎么将缉妖司放在眼里，平日里的面子功夫却做的很足，正月里送来了好些礼物，弄得白商措手不及，在谣山的提议下，最后只得写了厚厚一沓符纸送到府上当是回礼。

　　“白大人早啊。”李绅笑着进来同白商打招呼。

　　谣山忙从桌后站起来，道：“见过李大人。”

　　“不必多礼。”李绅一团和气地摆摆手，“一大早便忙起了公务，我那边的人若是有你们一半的勤勉我也就放心了。”

　　应芷见了生人，只躲在白商身后，一双眼睛警惕地在来人身上盯着。

　　“这便是令妹吧，头一次见，真是天真可爱啊。”

　　白商扭过头去对应芷小声说了些什么，应芷却摇头：“不，我不走。”

　　“我今日来是想请白大人一同去赴宴的，马车都已备好了，我们这便走吧？”

　　谣山道：“春日宴不是过了晌午才开始么，现在去是不是早了些，李大人不如在这里歇歇，用过午饭再去也不迟......”

　　“哎，那就迟了！这春日宴的一大看头便是春花，这花自然要在早上看才新鲜，过了晌午，蔫巴巴的还有什么好看，白老弟，你便别推辞了。”称呼也换了，说话间便伸手去拉白商。

　　“李大人，等我换上官服便与你同去......”

　　“不必换了，这一身就很好，”他上下端详了一遍白商的黑衣，便拉着他向外走，“俊俏挺拔，今日来的那些世家公子，必定没一个人及得上你的风采。”

　　谣山无声地皱了皱眉，听了这话，怎么觉得白商不像是去赴宴的，倒像是去选秀的？

　　那边应芷却跑着追了出去，拦在两人身前不让他们走，面色冰冷地盯着李绅。

　　李绅自入缉捕司二十几年来，办过多少大案，杀过多少恶匪，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犯人中穷凶极恶之徒不在少数，他都能应对自如。可如今被这小姑娘这样盯着，头皮竟忽然炸了起来。

　　“姑娘，你......”

　　“应芷，乖一些，等入夜哥哥便回来了。”

　　“不许去。”

　　“乖，哥哥回来给你带点心吃，好不好？”白商不知今日她是怎么回事，平日里白商若是要去什么地方，应芷虽不情愿，却也不会像今日这般拦着，白商只当自己上次一走许多天，刺激到了她，便柔声哄着，一边招手叫来谣山。

　　应芷这次却异常执拗：“不让走。”

　　李绅今日来其实是私下里奉了太子之命，一定要带白商去赴宴的。见状，便在一旁出主意：“令妹既然舍不得你，不如带她同去。”心想着她一个小姑娘，又有些痴傻，也惹不出什么乱子来。

　　白商其实是不愿意将应芷带到人前的，他很怕若是有意外发生会惹出大事来。

　　可若是应芷死活不情愿，他是不敢一走了之的，那样会直接惹出大事来。

　　无奈，只得低头问应芷：“你可愿与我同去？”

　　应芷乖乖点头，还冲他笑了笑。

　　李绅终于松了口气，拉着白商出了缉妖司大门，却见门口趴着一个破衣烂衫披头散发之人，远远地就闻见一股臭味。

　　“哪来的叫花子，轰走！”

　　手下过去，把那人向远拖，那人却呜呜嗷嗷地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哭喊：“救、救、救我——”

　　白商扭头去看：“他是来报案的，等等，我去问一下......”

　　“带他去缉捕司做个笔录！”李绅吩咐手下人去收拾，拉着白商上了马车，“又同神神鬼鬼的没什么关联，直接让我的人去做吧，你我还是先去赴宴罢，别误了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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