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将将过了巳时，华棠才从她的紫檀荷花纹大床上斜坐了起来，不胜娇慵地打了个哈欠。她因为有孕，又是太子府后院里身份最高的女子，向来是起得晚些。左右这后院里头尚没有正妃，也就不像宫里有什么请安的规矩，不过是各人顾各人罢了。

　　“越吟？”华棠微扬了扬声，越吟随即领了三四个小丫鬟来，服侍她起身更衣，再净面梳妆。

　　“殿下呢？”华棠坐在妆镜前，瞧着越吟为她在发髻上细细地插一支翡翠芙蓉花簪。她左右转了转颈子，在镜子里好好地打量了自己一番，直到满意了，这才有心情向越吟问话。

　　景麟自从那日从宫里回来，就未曾踏足后院。见她问，越吟便照实答了。

　　华棠点了点头，心里却总不安定。离永熙帝的万寿节不过五六日光景，却不知太子是作何打算，竟也未和她说一声。虽说许久之前，为着送寿礼的事，太子像是和她发了脾气，但都过了这么多天，难不成他还能放在心上？只是华府也派人来问了好几次，择了几样奇珍异宝，想着若是太子没有准备，也好有个帮衬。

　　华棠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甜蜜地笑了笑，忽然又生气起来：自己还怀着他的孩子，可太子镇日里不见人影，虽然吩咐了宋太医悉心照看，可那毕竟是下人，怎么能和自己的夫君相提并论？可见太子就算身份再尊贵，毕竟还是年轻得很，怕是外面的风景还没看够，怎么肯回到她这里来。

　　不过那也就罢了。皇后娘娘亲口说，等她的儿子生下来，必定会封世子。他将是皇家的嫡长孙，连带她和她的母家一并都能光耀。只要她顺顺当当生下这个孩子，不过再忍耐几个月，太子是一定会回到她身边的。

　　美貌，孩子，甚至手腕，家世，她华棠什么没有呢？

　　在这些莺莺燕燕当中，她非常有信心，太子最终会选择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一定是她。

　　“娘子，”她独自想了这半日的工夫，越吟从外面进来，交给她一张名帖，“娘子家里来人请见，是端阳侯夫人。”

　　华钧府上嫡子有两人，嫡次子温阳侯封在琅琊郡，嫡长子端阳侯出仕朝中，他的夫人便是华棠的母亲了。华棠听罢便是眼前一亮，应道：“快请进来！”

　　一串稳重而不失轻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屏风后迈进来一位穿织锦石青袄子的妇人，看容貌约有四十许，精心绘了妆容，保养得十分得当。华棠见了她，一声“免礼”刚刚出口，人已是扑进了那妇人怀里，喜道：“娘！”

　　“你这孩子，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端阳侯夫人秦氏一把搂住她，先是嗔怪了一句，这才牵着她的手，好好看了她一番。见华棠面色红润，她这才松了口气，摇头道：“你就算不想着自己，也念着点肚子里的孩子。要知道，现在这孩子可是牵着咱们全家上下的心呢。”

　　“娘，我自然是知道的。”华棠见了母亲，自然要撒一番娇的，不肯从秦氏怀中起来，只像小女孩似的缠着，嬉笑道，“娘也是，上回来看我又有多久了？可不知道我要想着的。”

　　秦氏无奈，只得搂着自家女儿，拍了拍她的肩头：“家里也是诸多事务，如今皇上万寿将至，这是大节，里里外外都忙成一团，娘哪儿有空呢？今儿来，也是有事，坐一刻半刻，就要回去的。”

　　“娘！”华棠登时不依了，扭股儿糖似的腻在秦氏身上，求了好半天，求得秦氏不得不松了口：“罢，罢，你是有身子的人，还这般歪缠。娘多陪你一会子也就是了，可听话些吧。”

　　华棠这才露出胜利的喜色来，叫了越吟近前，嘱咐她去准备午膳，再把屋里的丫头下人都遣得远远儿的，好让娘儿俩在屋里能自在说话。

　　秦氏看着华棠指挥下人的熟稔样子，也不觉得有什么。端阳侯府和温阳侯府的嫡生孩子里面，总共也就出了华棠这独一份的弄瓦之喜，是华氏当成眼珠子一样看大的女孩儿。五六岁的时候，华棠屋里放的丫鬟婆子就任她一人摆布，说声不喜欢，当下就撵出去，绝没有二话。华棠想要什么，张张口，下午就有人双手捧着送到她手上，一点折扣都不打。她说想嫁最尊贵的男人，是华钧亲自出面与皇后交涉，虽说答应的正妃进了府却变成了良娣，终究没给她一个正妻的名分，可到如今太子府上正位仍旧虚悬，又加了世子的砝码，到底也没甚差别。秦氏看着华棠的模样，越看越是欣慰，她养了十六年的女儿，如今也有个大家夫人的样子了。如今还是在太子府里，日后太子登基，她的棠儿若有那母仪天下的福气——她相信，棠儿也能做得像现在一般游刃有余。

　　华棠把屋里的人都赶出去，一回头瞧见秦氏正在看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仗着屋里无人，她也不去掩饰，就顶着一张半红的脸，凑近去，恨不得贴在秦氏身上：“娘，今儿来有什么要紧事啊？”

　　秦氏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慈爱：“第一件，最最要紧的事，当然是来看我的女儿好不好了。上回给你送来的参你记得收好没有？若是有什么问题，就切了片煮参汤，千万别可惜东西。”

　　“这个我知道。”华棠眼睛弯弯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又笑起来，“我现在在太子府里，什么都不怕缺的。殿下专门指了太医侍候，有一丁点儿不对，当时就能察觉，娘回去也跟爷爷和爹他们说，不必担心我。”

　　“你是头胎，有许多事可能不大知道，家里也是为了你好。”秦氏拉过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

　　“娘！”

　　“好了好了，你自己的身子，你也知道。”秦氏知道华棠的脾气，说了一句也不再多说了，换了个话题道，“棠儿，殿下时常来看你吗？”

　　说到这个，华棠心里就有些委屈，但在母亲面前，她还要撑出宠妃的面子来：“殿下么……外面的政务繁忙，不过隔些日子就会到桃花石来的。而且殿下亲口嘱咐了宋太医照看我，我这里一切都好着呢。”

　　秦氏见她脸色略略带了些别扭，但听她语气还好，以为不过是小女孩儿的害羞，便没放在心上。想着华棠的话与自己在府中探听的一致，自家夫君和老爷下朝回来也说，近来太子涉政事甚多，想来也是从前轻狂的日子过去了，为府上收了不少心。她欣慰道：“如此甚好，殿下在朝上辛苦也是应分的，你在府中，打理好这些繁杂事务就是了，要给殿下分忧，才是你应做的事。”

　　“……嗯。”华棠其实心里不是不焦急的，可她为了撑面子，话都说出去了，也不好意思再向母亲求教什么让太子收心的法子，一想之下，便有些后悔。好在秦氏惦记着和她说更重要的事，一打岔，这话头就过去了。

　　“棠儿，娘问你件事。”秦氏的表情严肃起来，先将目光四处扫了扫，这才把身子贴近了华棠那边，脸上玩笑的表情也收了，“太子府里的宋太医，……可告诉你是世子，还是……？”

　　华棠先是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耳后立时染上了一片红霞：“这、这怎么……”

　　秦氏看她害羞的样子，也明白着急不来，连忙将自己的口气放得缓些，以免吓着自家女儿：“你可问过宋太医没有？”

　　“这……”华棠低下了头去，揉着自己的一片裙角，过了好一会儿，才扭扭捏捏地说，“这还没有。女儿想着，如今还不足五个月大，怕是不准的，还要再等等。”

　　“明天宋太医来侍候的时候，你记得问问，然后给家里也传个信儿。”秦氏说。华棠有些疑惑地看向母亲，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这消息。秦氏低声道：“也是你爷爷日前提起，家里头才醒觉。当初你要嫁太子，皇后娘娘应了咱们家是正妃，可最后还是没把你从正门抬进来。所幸如今你身怀有孕，府里又没人有好消息。只是，皇后娘娘当初答应的是世子，可没有说，若是女儿……”

　　“什么……”华棠悚然一惊。她竟从未想过！若她生下的是女儿……难道那些说过的话，皇后娘娘和太子，就不认了吗？

　　“娘！我……”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猛地伸手捂住了嘴，只将一双燕眼睁得大大的，看着秦氏的脸。

　　“你别慌，”秦氏先安慰了她一句，看她平静了几分后，续道，“这也是家里的猜想，只是也要注意着。你记住，得了信儿就派人给家里送过来，若是男孩儿便好，若是女儿，你也千万莫惊莫怕，有你爷爷和你爹爹，家里自有办法。”

　　经了方才那一惊，华棠倒也不再那么急躁。毕竟从小她就在华钧身边长大，见多了华钧的运筹帷幄，在她心里，凡是大事，就没有爷爷不能解决的。秦氏三番两次提到她爷爷，也让华棠的心安了不少。她点点头，应道：“女儿知道了。”

　　“你记得就好。”秦氏欣慰地亦点了点头。

　　这时候，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华棠道：“娘，留下来在桃花石用了午膳再回去吧，我特地叫他们准备了娘爱吃的缕子脍，如今正好热热地端上来，请娘也尝尝这边府里师傅的手艺。”

　　秦氏颔首应允，华棠便提了声叫外头的丫鬟进来摆膳，侍候这娘俩亲亲热热用了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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