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妆

作者:玉宛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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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六)
      宁愿丑陋,也要真实。
      徐嘉惠和萧禹,谁都没有做到。
      《长门赋》一事之后,两人又有数月未见。徵儿又大了一些,开始说话了。她也忙碌起来了。
      府里又新增了个夏贵嫔,袁氏给王爷生了个女儿。
      喜事一桩接着一桩,事事都与她有关,又似乎事事都不关她的事,因为她只需要摆出一副假人的姿态,咧着嘴笑行了。
      她的院子一如既往地平淡、冷静。自从上次萧禹说过,府里的妾侍也很少来了。
      这也许正应了别人说的,她徐嘉惠失宠了。
      只是这新来的夏氏,可不比王氏,让她头疼多了。
      这一日,她牵着徵儿的手,念着他父王写给她的诗。“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徵儿声音稚嫩,读的也模模糊糊,对意思更是懵懵懂懂。
      “母妃,父王为什么写诗说你脸花了,还说你流眼泪?“徵儿仰起笑脸,对诗的解读更是让人啼笑皆非。
      徐嘉惠掩面而笑,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傻徵儿,父王要是知道你这样说他的诗,他肯定又要说徵儿‘没有遗传他的好’了。“
      徵儿这似懂非懂,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可是,笑着笑着,徐嘉惠却不禁觉得心头一痛,徵儿的无心之语,却戳中了她的心。萧禹当日两句赞美之词,她受之有愧。
      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只怕诗的真正意思真的要如徵儿所说了。
      一声不加掩饰的笑声,这时从窗口直穿而入。
      “哎哟,姐姐,这徵儿怎么这么可爱啊!“这尖声细气的,一听就是刚入门的袁贵嫔,她刚进门就想要捏捏徵儿的笑脸,可是被徵儿躲入了徐嘉惠身后。
      “袁妹妹,这大冷天的,何苦跑这一遭?“
      袁贵嫔可并不领情,兰指一翘,捋了捋鬓角的头发,柔声说道:“我这不是听说徵儿会念诗了吗?也来见识见识。得亏我来了,要不然可见不到他这么可爱的一面了。“边说,她的眼神一边看相躲在徐嘉惠背后的徵儿。
      “你别说,徵儿对王爷的诗理解还真独特。“她竟然私自坐下来,拿了一杯茶便喝。”姐姐你说,如果王爷的诗真应了徵儿所说,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一听,徐嘉惠便觉出不对劲了 ,这袁氏只怕是有备而来。
      徐嘉惠也收敛了那种温言细语的样子,让奶娘把徵儿带走了。
      袁贵嫔鼻子冷哼一声“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姐姐以为王爷这两句如何?“
      “王爷的才情自是毋庸置疑。“
      “那,姐姐以为这两句诗用在姐姐身上又如何?“
      徐嘉惠禁了声,是啊,这也是她长久以来的纠结所在。
      “袁妹妹有话就直说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徐嘉惠边说便嘲笑一向不坦白的自己,还好意思说别人。
      “妹妹平日里最喜欢听一些奇闻轶事,最近更是听说竟然有人靠着虚假的容貌骗取别人的宠爱,整日带着假面生活,可真是太有趣了。“
      “我听说,王爷最最忌讳别人欺骗他,若是这样的人就在王爷身边,不知道王爷会如何做?”
      徐嘉惠自知昔日的谎言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迟早会被袁贵嫔拆穿。只是这样的真相,萧禹真的会不介意吗?
      宁愿丑陋,也要真实。他每次都在她面前卸下防备,露出自己的残缺,如果这真的是萧禹想要的,为什么自己却不能呢?
      “姐姐,难道真的以为能瞒过一辈子吗?”袁贵嫔临走之前,终于还是道出了徐嘉惠一直疑惑的地方,“我们小时候见过。”
      袁贵嫔的本意也许只是想要看她出丑,却不想击中她内心最隐秘的地方。
      袁氏走后,徐嘉惠这才轻抬双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那里是自己最清晰也最隐秘的伤口,只是别人看不到而已。
      镜子里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孔,渐渐破碎。在沾了桑叶水的锦帕的擦试下,右脸渐渐出现了一块铜钱大小的印记。
      那印记虽说称不上恐怖万份,对一个女人来说却是很大的耻辱,更何况对于一个急需通过她的婚姻换取利益的家族来说。所以,她从八岁开始就被嬷嬷们在脸上涂上不知名的药水来掩盖这种印记。
      随着年岁越来越大,印记的颜色越来越深,变成了青紫色。普通的药水掩盖以后还是会若隐若现,便只能再通过浓妆来掩盖。
      只是,没有人见过她这个样子。
      现在,除了萧禹。

      (七)
      “听说,王妃今日化了新的妆容?”萧禹满带着期待而来,却不想看到了这可怖的一幕。
      徐嘉惠没想到萧禹会在此刻前来,双手连遮挡的机会都没有。
      她虽在白日里大着胆子卸了妆,却并不打算今日就这样面对萧禹,只是一切都晚了。
      右半边脸正对着他那只独眼,却并不见他眼里的惊诧,仍是兴致勃勃。“惠儿倒是赶上时髦了,最近京城正流行赭面装呢。”说着便要凑近了看,双手已经抚上她的双肩。
      徐嘉惠来不及闪躲,左半边脸也裸露在他眼前。
      一半光滑亮丽,一半萧萧瑟瑟。
      眼看着惊喜之色渐渐从萧禹的眼里消失,取而代之是前所未有的戾气,他咬紧双唇,握紧了拳头,衣袖一挥,案几上的茶具尽数被毁。茶水正顺着桌边留在了方才徵儿读的那两句诗上。
      萧禹一字一顿:“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你配吗?”
      “徐嘉惠,你居心何在?”他抓起那张被浸湿的纸,随手撕碎,扬起手,撒在她的脸上,正正好盖上她的右脸上。
      “我以真心待你,也以为你懂我。本以为你对我的眼睛不会介意,竟没想到,你今日给我如此大的惊喜。不,准确来说,是给我一个最大的讽刺。”
      徐嘉惠僵愣当场,还来不及解释,他便拂袖而去。
      “你今日新化的半面妆,真是好极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切切的恨意,她也没有必要在解释了。
      她想,他们注定回不去了。
      因为,此刻的她不敢相信,他接受一个化着半面妆的美貌妻子痛苦,还是接受一个丑绝天下的妻子更痛苦。

      (八)
      那日之后,徐嘉惠与萧禹形同陌路,不,或许说连陌生人都不如。
      毕竟,没有一个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借着半面妆来羞辱自己的眇一目,更何况这个人是萧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徐嘉惠的半面妆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更有人为此编出来一句耐人寻味的诗“休夸女儿真国色,不及徐妃半面妆。”
      徐嘉惠听了只觉得造化弄人,这一遭比当初刘晾的羞辱要更甚。萧禹没有当场赐她死,已是对她最大的宽容了。毕竟,他们还有徵儿。
      他和她,此生已尽吗?徐嘉惠强忍着悲痛,不敢作此想,但总是想起只属于他们的曾经。
      想起,当日里她嫁来王府的路上,那一路电闪雷鸣,果然不是好兆头。
      想起,新婚之夜,萧禹对他的疾言厉色,和隐隐的试探。
      想起,他写给她那两句诗的温柔。
      想起,她给他读经时的微笑与满足。
      想起,徵儿出生时他那种狂喜。
      想起,他不让那些女人来打扰她。
      想起
      他的一切,都渐渐离她远去。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萧禹在朝廷的地位一年比一年大,徐嘉惠在王府的地位却一年不如一年。
      没有人愿意亲近一个失了宠的女人,更何况是犯了王爷大忌的女人,即便她是湘东王妃。
      他所知道的真相,让二人渐行渐远。可真正的真相,他早已不在乎,似乎可以永远被埋葬下去了。
      她每日念念书,逗逗徵儿,也乐得清闲,只除了一件事,想他。
      这些年,要说唯一发生的一件大事,或许就是萧禹竟做了皇帝。
      他在处死了自己的兄弟之后,便撇下乱军,迁都江陵,称帝南梁。
      那个嬉笑他的六皇兄,那个不小心笑话他的刘谅,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徐嘉惠是在午睡后听到的这个消息,婢女们都喜不自胜,就连徵儿也跑来激动地问:“母妃,父王要当皇上,母妃就是皇后了吗?”是的,萧禹称帝,那么他的王妃就理应是南梁的皇后,这怎能不让人激动呢?
      可是,徐嘉惠脊背却一阵发凉,当初她是由皇上赐给萧禹的,他自然没有权利废了她,可是如今他是皇上,只怕
      徐嘉惠不敢深想,只是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忤逆犯上,这是天大的罪名啊。虽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可是萧禹一向是记仇的人,否则又怎么会对刘晾之徒恨之入骨。
      徵儿,徵儿她的徵儿。
      徐嘉惠又不禁庆幸,徵儿是他的长子,即便因了她的缘故,也被萧禹冷落许久,可至少这是他的亲骨肉,他会没事的。
      只要,他离自己远一些。
      徐嘉惠命人牵来含贞,这些年他得到的父爱已经更少了 ,可是如今他连母爱也要被硬生生地被减少。可是,她别无他法。
      尽可能的疏远他,才是对他最好的庇护。
      他站在那里,如同黑珍珠一般的大眼睛,多像他父亲啊,此时他眼睛瞪得圆圆的,眼里闪过的是惊喜的光芒。他定是以为父皇要来看他们了,徐嘉惠心一酸,伸手将他搂入怀里。
      “徵儿,从今往后,你是皇子了,要听嬷嬷的话,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来看母妃了。”徵儿很是不解,可他听懂了皇子两句话的含义,就像他曾经的那些皇叔们一样,行为举止都要受到父皇的首肯。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却不知道,他与母妃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九)
      加封王府女眷的圣旨来的很快,每个院子的女人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封号——除了居住清冷的徐嘉惠。
      终于,在众人都接到加封圣旨的七日后,徐嘉惠也终于接到了属于自己的圣旨,带着萧禹式轻鄙的圣旨。
      看吧,他果然是记仇的人。
      圣旨说,徐嘉惠从王妃升为徐妃,位于四妃之首。没有废黜,没有赐死,徐嘉惠已经深感庆幸。至于没有加封她为皇后,她也不以为意。
      徐嘉惠拿着圣旨在窗户边站到了半夜,直到萧禹身边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圣旨到!“
      又是一道圣旨,这道圣旨,才真真是让徐嘉惠的心凉到了谷底。
      徐妃无德,空有一双巧手,擅理宫妆,今日起后宫女眷妆容皆由徐妃亲自打理。
      她想这就是姗姗来迟的报应,将他的厌恶以这样不着痕迹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的恨如此之深。
      他的报复,她承受不起。
      从那以后,徐嘉惠整日便淹没在那些脂粉里,没有了自己,更没有为自己妆饰的时间了,便只能随它去吧,顶着一张素面示人。
      只是,世人不知她的真面目,都道她日日以半面妆报复皇上的报复。

      她还要感谢世人的多舌,终于把萧禹惹恼了。
      许久不曾得见的人,这一日,竟来她的宫里兴师问罪。
      “徐嘉惠,你安的什么心?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独眼,也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以半面妆羞辱我吗?“
      徐嘉惠默然,他们都已经定了她的罪名,她在耻辱架上已经永世不得翻身了,反驳又有何用?
      她宫里的人早就习惯了皇上以这种仇视的态度看她,早早就避开了。可她是他的妻,避无可避。
      其实,她也一直盼着他来,哪怕是来羞辱她的。
      “皇上累了,臣妾伺候皇上歇息吧!“
      萧禹满身的酒气,平日里习惯用来遮盖眼睛戴的丝绒布也被他一扯而去,扔到她的那半张脸上。
      如今,他们倒是坦诚相对了。宁愿丑陋,也要真实,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伺候,很好。你陪我喝酒。“萧禹已经不知道自己说得什么了,他没有称朕,没有想象中的震怒。
      其实,萧禹心里何尝不怒,可是听说她每日辛劳,还是忍不住要来看看她。醉了正好,只有醉了才能假装忘了,只有醉了,才能为他这种荒唐的行为做掩饰。
      怎么样都好。
      徐嘉惠应承着,倒了酒,斟满,喝下。
      萧禹醉眼朦胧中看着,他的妻,日日羞辱她的妻,即便只化了半张脸,即便被他羞辱至此,她也依然是美的。
      仿佛,是大婚时的模样。
      下意识的,他闭上眼,寻摸到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
      萧禹的身上隐隐传来一股香味,她日日为那群宫嫔理妆,又怎会不知,那是阮嫔的味道。
      下一刻,徐嘉惠却抑制不住喉头的嫌恶,秽物沾染着酒气,倾吐在他的身上。
      一瞬间,金龙染秽,天子梦醒。
      奇耻大辱,一日重于一次。萧禹心中大恸,他与她之间,怎么会到如今这步田地。
      她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
      可是,她错了。
      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
      她越是嫌恶他,他便越要来。每每大醉而来,每每污秽而去。
      人们更看不透这对人了,皇上记恨徐妃的羞辱,徐妃便以大醉后的污秽来回报。
      荒唐至极,残忍至极,相互折磨着,相互凌迟着。
      徐嘉惠的心一日一日冷了,这种日子真的要至死方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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