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妆

作者:玉宛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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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一)
      今日是徐嘉惠出嫁的日子。
      只是今日不是好日子,因为她要嫁那个叫萧禹的男人,是湘东王,是皇帝的第七子,却并不是她的良人。
      可是,她并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她是信武将军的女儿,她的婚事从来不由自己做主。
      更何况,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丫头和嬷嬷们不停地在她的脸上、身上侍弄着,一个劲儿地说着奉承话,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可是她并不想听这些。
      眼前的铜镜,花纹突出,镜面磨得光亮,映出女子的模样:青眉如黛,杏眼似漆,朱唇轻启,沾染诱人的红。
      下一刻,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经过胭脂的渲染,完美无瑕。
      一路上唢呐声、锣鼓声,欢天喜地,半个城的人都出来见证着徐家荣耀的一刻。
      从剡县到建康,千百里之遥,她能想象到一路的风雨与颠簸。
      只是她没想到,她风风光光地出嫁,却是那样一种方式回来。

      当天晚上,车子行到西州,风势加大,掀起了房屋,折断了树木。不大一会儿,雪霰并下,帘幕都变成了白色。雪霰落在地上,就像给大地铺上一层厚厚的白毯。
      烟花三月,天降异象,这并非是吉祥之兆。
      徐嘉惠冷笑着自己这一场不寻常的婚事,旁边的人却还一个劲儿地说着违心的祝福:“气象大变,说明小姐你身份非同常人,嫁给王爷后必定能承受不同寻常的富贵尊荣啊!”
      人们都是这样,明明是一场灾难,非要给自己找个借口,才能心安理得地去承受它。
      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认为。
      进王府的时候,外面氛围热闹非常,她透过盖头的缝隙,却发现新房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庆,就连红绸也只是象征性地挂了一些。
      这个萧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又会如何看待她呢?
      脚步声渐渐逼近,微醺的酒气也离她越来越近,她不自觉揪紧了身上的喜袍。
      听说,他少年时便博览群书,文采出众,想必也是翩翩君子。
      只是,这样的他,怎么会容忍自己呢!
      她不自觉又用手去摸自己的脸,“娘子的盖头难道不是由我来掀吗?你就如此等不及吗?”一个清冽低沉的声音传来,她的动作一滞,却碰到了盖头下的金饰,手指硌得微疼。
      下一刻,他便斜坐在自己身旁,呼吸厚重,似乎有灼灼的目光穿透自己,这就是萧禹了。
      盖头内外的两人,呼吸声渐渐韵律一致了。掀开盖头的瞬间,两人都为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萧禹没想到这个徐嘉惠竟如此卓荦出尘,虽然听说她嫁来的路上出现了不吉利的天象,还以为她是个不祥之人,可亲眼得见,只觉得他想用上所有吉利的词汇来形容她。
      只可惜,她看到了他的眼,那目光让他心痛。
      徐嘉惠看到眼前的萧禹,五官俊秀非凡,整个人气度不俗,穿着喜服的他整个人伟岸清雅,长身玉立,是众人眼中文采非凡的样子。
      只除了那只眼。是的,他的丈夫萧禹只有一只眼。
      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嫁对了,想必他也不会嫌弃自己的吧!嘴角不自觉渗出一丝暖意,缓缓勾起。
      “你在笑!”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严厉的质问。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她没有把握,说出真相以后,他还能坦然面对她。
      “回王爷,今日是新婚之夜,妾身只是......”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真心,却被他大掌一挥,抹杀。
      “不要说这样的鬼话,你在看本王的眼睛。”他语气淡然,嘴角却微微抽搐,他如此在意。
      徐嘉惠心知说什么都已经无用,便沉默相对,惟愿他得知她的真相的那一日,能够相信她今日并非他所言。
      可想而知,那并不是一个甜蜜的新婚夜,但是她不介意。

      婚后的日子,并不如自己想象那样顺畅,但是总归是有希望的。
      萧禹虽然年轻,却被安排了不少的政事,可是他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游刃有余。
      她这个独眼的丈夫,志气比常人还要高远。他从小看书不便,就让身边的侍者们轮流念给自己听,而且是从早念到晚。如今这个习惯也保留下来了,只不过他已经精通了许多文史,旁人读的大多都是已经看过的了。
      这一日,徐嘉惠携了一本喜爱的经书,徐徐吐出清丽婉转的字音,他并不排斥。
      之前没有人这么耐心地读一本经。有的人读书为省事,常常偷工减料、漏字漏段,更不用会半读半解地读一本拗口的经书。
      字形、字义,原文和典故,她都一一道来。
      也许,她那一日并没有仅仅关注自己的眼睛。
      也许,她并不会像那天的异兆一样,给自己带来灾难。
      也许,他的日子一切都会不一样。

      然而,他在王府之外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痛苦最直接都是来自于自己的亲人。
      小时候,他患了眼疾,父皇讳疾忌医,非要自己看,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从此他的世界只有一半。他是他的父亲,他不怪他。
      如今,他善文能诗的的六哥,写了一首大作,只不过是专门用来取笑他的:
      湘东有一病,非哑复非聋。相思下只泪,望直有全功。
      什么兄弟之情,什么同胞之谊,于宫门子弟来说本就是奢望。更何况萧禹恰好有这么一个落脚点,恰好做深宫寥落人的谈资。
      他,依然什么都不能做。
      只是,凭什么。
      他咬紧牙齿,青筋暴露,猛地将案几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发出剧烈的声响。
      徐嘉惠省亲回来,也听说了这桩事,她知道萧禹的隐忍。
      往溃烂的伤口上撒盐,其中的疼痛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不能委屈地喊疼,否则只会被说“丑人多作怪”;不能生气地发泄,否则只会被渲染的更加肆无忌惮。
      你看,×××真是,都那副鬼样子还好意思出来,还有脸怪别人。
      他们,只能躲起来自己舔舐伤口,再回报以牵强的微笑。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萧禹拂袖而去以后,缓缓屈身,收拾所有的残瓷碎片,还捡起他写的一张小字:何处可流连?
      那张小字,沾着墨香,她的袖间,微带花香。
      这偌大的宫廷,偌大的王府,他竟无处流连。
      她的夫君这样说,徐嘉惠突然觉得很难过,她不是一个称职的王妃。但凡有机会,她愿意为他解忧。
      那便,还是为他念书吧。他似乎总是不厌恶这一点。
      夏日的午后,缱绻微风,湖水轻波。
      徐嘉惠总是携一壶清茶和几许点心,在亭上念书,他偶尔会来。
      有时是默默地坐着,静静地听着。
      有时他离她很近,风吹落她鬓边的碎发,他顺手把玩。
      有时他还是会突然暴怒,绝尘而去。
      但是,她总觉得,他们的距离更近了些。
      后来,她知道,他很讨厌所有跟“眇”同音的字,也讨厌那个叫刘谅的士子。于是她也很讨厌。

      (三)
      他说,既然你真心嫁我,以后便要真面目示我,我听够了谎言。
      那些人,虚伪地说着湘东王的好话,一边又嘲笑着他的眼睛。他想要她的真心,尽管有些难度。
      他来得勤了些,她却更纠结了,就如同此时被风吹散的头发。
      自来王府,她的房间便与他相隔较远,凉风乍起,她的青丝纠缠一片。
      真面目,他是在提醒自己。或许他已经洞察了什么?
      徐嘉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如既往地完美无瑕,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确实缓和了许多。只是,她实在不确定,他会接受自己的真面目啊!
      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十年。
      因为,他们有了儿子,这是湘东王的长子。
      众人都说,徐妃宠冠王府,真是有福气。
      众人也说,湘东王夫妻恩爱,喜得麟儿,真是可喜可贺!
      只可惜,他们的富贵长荣,她的福气却并不长久。
      萧禹日渐受重用,权力一天大似一天,女人也一年多过一年。
      好像,人们都忘了当初是怎样嬉说他的。也忘记了曾经多么嫌弃他的独眼。忙不迭地说着他的好话,前后脚地送着女人。
      王氏,袁氏,刘氏,渐渐淹没了她。
      他来或不来,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毕竟,她从一开始对这王府里的生活就不抱什么希望,百年好合,自来是只属于郎才女貌的。
      还好她有徵儿,日子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只是,我不过去山过来。
      (四)
      徵儿好容易睡着了,被奶娘抱去偏殿,她刚好有机会放松一下筋骨。她的胳膊才舒展至腰侧,便遇着了一位不速之客。
      “妾身见过王妃!”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孔,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怪不得王爷如此厚爱她。
      徐嘉惠伸出手来扶住了王府新来的王氏,贤良淑德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否则真的是一无是处了。
      毕竟,带着面具做人,她也不是第一次。
      “妹妹客气了,都是自家人,无须多礼。”
      王氏语气低回,婉转动听:“妹妹自小就体弱,过了门之后又常颇感劳累王爷怕过了病气给姐姐,才让我好了之后再拜见姐姐的。”说完,又赶紧捂住了嘴巴,“姐姐,你可不要误会啊!“
      这一番话,说得甚是高明,一则把理由归结到生她养她的父母身上,二则又把目光转移到让她劳累的王爷身上,更重要的是强调了自己才是王爷挂在心尖上的人。
      众人都说王氏柔若无骨,娇小可爱,最受湘东王宠爱,是时时刻刻被捧在手里的花儿。徐王妃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怪不得都说人言可畏,其实人言不只可畏,更是可耻。要知道先前是谁把她徐嘉惠捧到了天上,不过一个转身,就擦擦嘴换口味了。
      气总归是气的,只不过,她徐嘉惠不愿遂了这些长舌的愿。若真是做出一副妒妇的模样,只怕是被说得更更厉害了。
      人啊,若是争不来宠,还是要争一争脸面的。
      “妹妹客气了。若是身体不适,自然是要多将养的,过了病气给我倒不打紧。若是因此让王爷操劳,又过了病气给王爷,这才是天大的事儿呢。”
      一来一去,你不比我高明,我也不会被你碾压。徐嘉惠不禁感叹,什么时候,自己竟也如此深谙侯门生存之道了。
      王氏自觉没趣,这徐王妃虽说荣宠不再,但毕竟是当家主母,不是吃素的。即便对自己没什么敌意,此后还是能避则避吧。

      萧禹自打进了屋,就一直拧着眉头,皱着鼻子。
      “王氏来过了?“
      徐嘉惠心说,果然这王府是你的王府,谁又能逃过你的法眼。这边刚沏了新茶,赶紧微微侧身答道。
      萧禹又招来丫鬟,熏了香。“这满屋子都是她身上的药味儿,你也不嫌晦气,以后让她免了吧。“
      原来,是这样。
      徐嘉惠微微一笑:“王爷,王妹妹体弱,吃了药本就心里苦。王爷还不许她走动着,散一散药味儿。再说,王妹妹进了门,臣妾照顾着也是应该的。“
      萧禹一个眼神射去,声音冷冷的:“你该照顾的,是我,是徵儿。她们安的什么心,你会不知道?别忘了,你是我的王妃。“
      徐嘉惠心头一滞,是啊,这些人安的什么心,她心里清楚。可他应该更清楚,如今这局面是谁招惹的,又是谁默许的。
      他,是湘东王啊。
      可,她有什么资格质问。她本也是被默许塞进来的那一个,她同那些人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若说有的话,只怕也是最最不能启齿的。
      她,还不敢冒险。
      萧禹看她有些失落,接过茶饮就,轻言道:“罢了。既然徵儿睡了,你来给我念书吧。“
      为他念书,这方是二人最最独特的相处。谁也夺不走。
      太子最近有编《文选》之意,让萧禹参与其中,择选佳作,今日她读的便是颇富文采之作。
      她起初读了《尚书》,萧禹摇了摇头,只是说:“如此晦涩之作,如何入太子法眼。”
      徐嘉惠知道太子青眼有加的文辞,其实与萧禹甚似,便将《尚书》收起。这又读《长门赋》,“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萧禹本是立肘于前,侧于几座旁假寐,甫听两句,便面露不虞。
      “王妃今日读书,颇不合我意。我还是改日再来。”
      他边走,边怒:我心心念念来此,竟读此悲悲戚戚之文,真是大煞风景。
      徐嘉惠却不曾料到萧禹心中所想,只道是自己选的文对编《文选》无用,王爷为此烦恼而已。
      殊不知,对他二人而言,这《长门赋》的的确确算不上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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