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树书

　　（本节注一：背景设定的年代并无火炮，所谓炮车，是因找不到（石包）字，暂且代用，其实是指投石车。所施放炮弹，通常无非石弹或者泥丸。
　　注二：我对城池攻守本非特别了解，经朋友推荐才读到陈规《守城录》，又偶然发现了网站“固若金汤” http://vm.nthu.edu.tw/history/shows/show01/sung.siege/index.html ，得益匪浅，特此致谢。）

　　天边的微光一点点泛出来，城下的道路树木渐次清晰。城里空气凝结，不见一丝声息飘动，城上的人皆神情凝重，看远处的蛮族大队步步推进，由模糊的影子变为依稀可辨的黑点。从地下隐隐传来沉闷的车马声，极沉重地拉扯着人心。

　　眼看那大队人马越走越近，虽未到射程，却已将近铁蒺藜的地带。众人都暗道：“这便要费你们大半天时间。”沈算极目了望，低声向身旁的魏全道：“望楼车六座在侧翼。头队似乎是轒轀，其后是炮车二百辆左右，再后是壕桥和车队，然后大概是云梯和骑兵，粗看来，云梯步兵一万，骑兵二三万，后面还有步兵。”魏全点头赞道：“你的内功果然有成，修得如此一双利眼。”

　　沈算皱起眉头，喃喃道：“怪了，这些轒轀为什么远走在炮车前面，不跟后面的车队在一起？”轒轀乃是四轮战车的一种，车底却是空的，兵士在内里推行，顶部和两侧盖以生牛皮，顶上又是尖的，防御炮石箭矢的能力极强，自古以来便是攻城必备的器械，在孙子兵法中已有记载。但自从有了炮车以后，攻城者莫有不先施放炮石一轮，趁敌方无暇他顾，再以战车云梯推进者。以轒轀远远行于炮车之前，难免令人惊讶。何况轒轀中人乃是步行，于守城人所布的蒺藜等物更无办法，走在前面，能有何用？

　　魏全也奇道：“何况此来的轒轀不过四十余辆，就是每辆八人，也只三百人，顶什么用处？更奇在他们一线排开成两排，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算不答，只望着那排轒轀前行。它们到了铁蒺藜带前，略为停顿，忽然车中纷纷抛出一团东西来，顶在车杆前面，又缓缓前行。沈算眼中射出精光，冷冷道：“好主意，竟然用捆紧的茅草将铁蒺藜扎起，这四十辆轒轀一过，路面便干净下来。”

　　魏全沉着脸，挥手下令，炮手紧上活环，填入石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住那排轒轀。铁蒺藜带的一半处，便进入了城上炮石与神臂弓的射程，魏全沉声下令，矢石齐发，众人耳中轰鸣，热血沸腾。沈算大声道：“神臂弓射车，炮石炸茅草捆，只要将它炸散，就扎不住蒺藜。”

　　神臂弓的射手本就是军中箭手的头筹，所用弓弩又固定于敌楼之上，只管拉射，再经沈算调教，准头均极为了得。只是相距既远，轒轀前头开口又小，难以百发百中。但那箭力道甚大，便是不中人，也将轒轀撞得东摇西晃，一时难以前进。炮石随后而至，炸起漫天茅草，带着附近的蒺藜四散，几辆轒轀被砸中侧脊，歪倒在地。沈算这才看清每辆车中不过二人，茅草垛却有好几捆，微微冷笑。不待他下令，神臂弓手已自一箭箭向倒地的人射去。

　　但蛮族人果然坚忍，待这一轮炮石过去，趁扣环填石的时间，未倒的轒轀绕过倒毙的人，狂呼大吼，加速朝前冲来。魏全大声道：“轮换发炮，三炮一组！”墙上人轰然应答，改为三炮轮番发射，炮石此起彼伏，一时阻住那队轒轀，难以前进。

　　见前面的轒轀受阻，炮车队缓缓前行，横队中拉开空隙，后面的车队中又补出一队轒轀来，跟上前队，在炮矢中寻间隙，奋力前行。沈算点头道：“阻住他们，便是阻住炮车，他们在城下，射程不如我们远，城头可有一阵无事。”

　　蛮族此次似乎下了决心，不计代价，城头上的炮手都轰得手软，战车仍一轮轮补上来，虽大多倒伏在地，但终究冲过了蒺藜地带。过了之后立即回转，只管将倒伏的轒轀尽量扶起，推到路边，数十尸首横卧就地，竟无人在意。他们方清了道路，蛮族炮车已冲上前来，迅疾地射出第一轮炮石，大多落在城下，却有一颗正砸在沈算面前，泥丸轰然散开，飘出一阵黄烟来。

　　魏全脸色大变道：“烟球，快避开！”去拉沈算的手落了个空，却听得他在另一边道：“不必担心。”已有后面的军士举起麻搭，拍灭浓烟。魏全无心夸赞他的轻功，恨声道：“蛮族不会知道烟球制造方法，更不可能有散烟的艾草黄蒿，定然是停云关的降兵所为。”

　　沈算眯了眼睛望向敌方炮车，道：“非但如此，那操纵炮车的人，也多是中原人氏，定然是停云关降兵了。”

　　魏全一凛，道：“我早知蛮人用炮，绝无这般精熟。”

　　灭烟的兵士忽然高声痛叫，甩了麻搭，双手捂眼，流下带血的泪水来。沈算道：“烟球中还掺有狼毒！你们都退后，叫下面的人去拿湿水的纱布和毛巾来！”屏了气抓过麻搭，将浓烟扑灭，他内功虽好，也呛得难过。

　　城头诸事齐备，很快递了湿手巾上来，沈算也取了一块，蒙在鼻上，才向魏全道：“蛮族此次定然是急于一击竟功，才将停云关炮手全派在前面。”顿了一顿，语声渐渐变冷：“只要先射倒这批炮手，蛮族一时必然没这许多合用的人补上，比射什么都管用。”

　　魏全身后的几个副官听了他说话，只觉寒意上升，毛孔中也沁出冰霜来。魏全沉默不答，沈算捏紧了拳头道：“魏叔叔，因了圣意，连停云关回连州的人都斩了，这些投靠异族，叛国求荣的人，又何必顾惜？”

　　魏全低叹一声道：“都是我们的族人，寻常百姓谁又是情愿投靠异族的？若不是因为那圣意，这些人也未必就肯替蛮族出力。”

　　天边透出第一缕曙光，一线白光射在城外黑压压的大队上，面前依旧炮石飞舞，只是烟球难制，几轮之后，已是寻常石弹。城上的士兵一时低身躲避，一时站起放炮，一时又有人推过预先制好的洞子，补上受了一点损伤的女墙。沈算看着面前的战场，向魏全道：“事已至此，叹息又有何用？不射倒他们，我们的族人只会伤亡更多。”

　　魏全不过偶一心软，听了他说话，面容变冷，点头道：“不错。”大声下令，放弃战车，先射炮手。弓炮手无一个有沈算的利眼，隔得远了，也未听到方才的对话，哪里想得到这许多过节，个个怀了对蛮族的痛恨，一箭一炮，都拼了全力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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