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树书

　　深夜，连州城墙上的哨望虽不停歇，城内却是一片静谧，灯火不兴，只见着漫天的星光浮动，好一派安宁景象。

　　眼见天色愈来愈是青黑，已是将晓的时分，却有一骑快马远远地自城外奔来，还未到跟前，已大声叫门。

　　哨兵听出熟识嗓音来，自城头喊道：“王贵，怎么这样惊慌？”

　　王贵奔到门前，勒马长嘶，喘了几口气，才道：“紧急军情，快些放我进去见总兵。”连州城门厚重，须借铰链滑轮之力开闭，更有那护城壕沟阔达数丈，平日沟通的桥面此时都已吊起，须得一层层绞动开放，为王贵面前让出一条路来。他□□马极神骏，虽漏夜狂奔，已有倦意，但知主人心急，只是不住低嘶，前蹄刨地，甚是不耐。吊桥尚未放稳，那马已涌身跃上，王贵提缰纵马，直奔总兵府去，留下身后众人面面相觑，悬起心来。

　　城内街道素日是不许跑马的，怕骄横了士兵，这些日的快马探子虽有特令，却也从无这般凌晨狂奔。马蹄声急，惊扰了不少清梦，连州人纷纷披衣而起，惊惶相问。

　　王贵到得跟前，见总兵府大门洞开，已有人掌上了灯，不禁微微一楞。有下人来牵了他的马去，道：“总兵正等你呢。”

　　王贵进了花厅拜下，见魏沈二人衣履齐整，披挂停当，倒象随时都能出战一般，讶然道：“总兵和先生竟一夜不曾睡么？”

　　魏全凝着脸道：“你之前去的三个人都一直没有消息。那几个都是极机警的人，不能回来，十有八九是出了事。我们如何还能睡呢。”

　　王贵一震道：“难怪我听得他们说‘你也留下来罢’！想是刘才几位兄弟都落在他们手中了。”

　　魏全眼光落在王贵满是尘渍的衣服上，隐隐看见深色的血污，关切地道：“你回来的路上还太平么？”

　　王贵道：“托总兵的福，不过侧腰中了一箭，没什么大碍。”

　　沈算低声道：“可是遭遇了蛮族大军？”

　　王贵道：“不错。所幸他们此次似并不想以骑兵突袭，倒是些沉重车辆在前，行得不如以往快，我才能逃脱。不过以他们的速度算来，两三个时辰以后，也该到城下了。”

　　沈算看了魏全一眼道：“看来是打算突袭攻城了。”转向王贵道：“所幸你能逃出生天，带回来这消息，已是弥足珍贵。可还打探到炮车云梯等的数目安排么？”

　　王贵道：“看那些车辆里，倒有二百余辆是炮车，想来他们不仅带上了停云关原有的一百余辆，还新制了不少。云梯高台等在后，看不真切，大略是数十上百之数。”

　　魏全道：“总的人数呢？”

　　王贵道：“我不敢深入，只凭那尘土来看，总有数万人，也不知道还有无后援。”

　　沈算喃喃道：“总算来了。”前些时尽日只是等待，将连州城上上下下走了好几遭，总还恐何处疏漏为敌军所趁，安不下心来。如今反觉一阵轻松，微笑道：“城上去罢！不去便来不及了。”

　　凌晨的微光中，连州城墙看来分外高固坚实，城上集结的军士中，却暗地里有惊惶流动。

　　当朝有换防之规，连州部队以营为制，每营三年一轮换往停云关历练，不说身经百战，也该大都曾正面对敌。但自左军都督下狱就死，魏全早处险地，幸而他一路小心提防，樊青心思大部分又在京畿附近的左军将领身上，再者也恐怕对他下手太快招致连州兵变，停云关失了后援，魏全与连州左军方保得无虞。有如此一道过节，虽说以国家为重，连州守军负责的停云关后勤粮草转运仍一如以往，但这换防一节，魏全便不太热心。祖制兵马调动皆须呈天子批阅，当朝皇上却又是个不管事的，兵部呈上去的换防檄文往往数月不得消息，总要樊青亲自过问，才得以签转下来。好容易发到连州，又多所拖延，以致这十年间曾去往停云关的，十营中不过一营。又有俗语说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均有老兵返乡，新兵就役，因此这城上士兵中，十之八九倒未曾有战场历练。这些新军听见停云关失守的消息时已暗自恐惧，如今闻得蛮族大军瞬息将至，惶惶之意便再难按捺。

　　魏全看出不妥来，高声道：“你们可知道，停云关是为什么失陷？”

　　战士纷纷杂杂道：“是蛮族兵力忽然比以往增加数倍，又趁着停云关总兵生日夜宴，出其不意，下力猛攻，停云关便没坚持住。”

　　魏全道：“不错。他们兵力增加，是因为蛮族出了个厉害头领，统一了几个大的部族。圣上英明，早有线报，但任谁也料想不到，这头领不先巩固内部，却如此迅速地发兵突袭，停云关才失在他们手里。”

　　沈算心道：“皇上哪里有心思去管那线报，自然是樊青安插的。”只听魏全续道：“如今我们已知道蛮族兵力，早有所防备，不会再蹈停云关的覆辙。再看看咱们连州的城防，去过停云关的出来说说，停云关的城墙和防备，同我们比起来如何？”

　　下面有老兵纷纷道：“远远不及。”“停云关城墙不过五丈，咱们这里可有七丈半。”“他们的壕沟也没有咱们深。”“而且咱们两边都是山岭绝壁，不怕他们侧翼攻击。”

　　魏全看新兵脸上渐渐浮出信心来，笑道：“大家再往城下看一看，咱们这些日子来的功夫做得怎么样了？”

　　沈算蓦然警醒，放眼望下去，壕沟外一带鹿角木，一带拒马枪，再往外是看似平整的土地，城上的人却知那是茅草薄泥覆盖的陷马坑。再过去虽看不真切，但也知外面布了片片的铁蒺藜，敌人的马匹车辆过来，绝讨不了好去。再看城头女墙敌楼洞子，事物具备，自己也不由满意地微笑起来。魏全提高声音道：“今日将蛮族贼子赶回去，大伙儿可有信心没有？”

　　众人轰然道：“有！”

　　魏全道：“好！今日大伙儿合力，国家社稷的安危，一半儿就看咱们的了！”

　　众人都知连州重镇的地位，群情高昂，齐声大喊，一时声威震天，远远传到蛮族大军的耳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