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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战
离尘子是修道之人,在人间机遇与灵气都变得稀少的时代,要成仙除了绝顶的天赋,还有后天的苦修,过程艰苦卓绝,少有人能坚持下来。所以当时他飞升的时候整个天宫都轰动了,大家看来了个新仙友,还是凭自己能力上来的,都抢着去认识。
说到底,别看现在四殿的关系不错,众人也都经常办些宴席会友,交往密切。彼此间其实也曾经闹过,文神和武神互相看不惯,同一殿里因为理念不同而争吵不休的情况也很常见,如此吵吵闹闹过了几百年,手段都使尽了,争吵的也有了定论,才又亲亲热热起来。
后来飞升的人没见识过那段日子,还以为天宫一直如此和谐,殊不知里头多少人捋起袖子就能把你喷个狗血淋头。
——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发生,大家都对新人比较宽容,就算有些得罪也都一笑置之。
所以离尘子性格再不好,刚开始也不会有人同他计较。他安身在承琰殿附近,周围都是一片荒地,冷冷清清的,别人不去找他是决计不会凑热闹。
由此还在天宫衍生出一个新玩法,本着互帮互助和互坑互骗的原则,谁喝酒打赌输了就去帮离尘子耕地浇水,既受了惩罚又增进感情。
我自然不参与这些无聊的玩法,只因为他的地界靠近承琰殿,出于礼貌去拜访过几次。前两回见他态度冷淡,我也没有在意,直到第三次,我去的时候正巧几个人玩脱了,挽着裤腿在田地里嘻嘻哈哈干活。人人身上都糊着泥水,也不嫌形象难看。
因为不是农户出身,他们做起活来笨手笨脚,看着卖力,其实与帮倒忙差不离多少。
本是习以为常的事件,我看去不过莞尔一笑,转头却冷不防看到了离尘子的表情。
他脸上一片空白,既没有感到可笑也没有作物被糟蹋的愤怒,唯有眼里漏出一点情绪,是一种浓烈的不屑与厌恨。
我当时还没有想太多,以为他是不喜欢喧嚣,就提醒一声,别露出这种眼神,他们也都是好心。
或许是我来去几回帮他打点许多,本身又不作武神打扮,让他不愿掩饰,直接了当对我说,想不到天宫作为凡人艳羡的仙境,里头却养着这么一帮不思进取,成天玩乐的废物。
“……然后你就跟他打起来了?”常彦嘀咕道,“真是这样的话,赤夷一言不合就动手好像也可以被理解了。”
我:在你心里我是这么冲动的人?
文心帝君却摇头:“不像,这句话还不足以让你发怒。”
毕竟我是个在不知情的时候被写入话本都没找罪魁祸首算账的好脾气的人,而离尘子本身喜静,门口却总有一帮看上去很蠢的家伙在闹腾,他的心情肯定不会愉快,所以我听了那话还以为只是一时口不择言的抱怨,他的下一句才真正令我动了怒。
他说:“看来千百年前对飞升资格的判定只是看重了所谓的功绩,而对其本身素质毫无要求,原来凡人向往的神仙之所也不过居住着一帮蠢货,这天宫不待也罢。”
我当时没带武器,外头还有一帮毫不知情的神官,所以未曾打出大动静来,只折断了他一只手一足。
一时间两位帝君都不曾答话,半晌,常彦才淡然道:“轻了。”
他望着比武场中央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难得收敛了调笑:“这个小家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我也顺着他目光看去,萧玮郢身上带了血,并不是他自己的。
他是火里烧出的战神,天火也许对黑蛟有神效,对他的压制却不大,这场战斗结果其实毫无悬念。我在路上只猜测过他要多长时间结束战斗,现在的时长已大大超过了预想,怕是萧玮郢不按套路,想要慢慢折辱对方。
看来他这回是真的气的不轻。
常彦的正经也只有一瞬,马上他就以扇掩面,仿佛心痛到哭泣:“唉呀唉呀小芮,你真是不厚道,这种事怎不早说?本君一贯心疼手下,看他们每个儿都是心肝宝贝,半点委屈都舍不得给受。一想到他们开开心心去帮助这小子,反而被他在背后如此羞辱,本君的心都碎了。你看看这扇面,都要被眼泪打湿了!”
文心帝君道:“别装了,你既能想到给吾来信,对情况肯定也不是一无所知。”
闻言他放下臂来,果真连眼角都未湿,一脸嫌弃:“晏华予,你这人就是这点太无趣,总爱在小朋友面前拆本君的台。”
“彼此彼此,”文心帝君毫无诚意地拱了拱手,“让你手下撤了吧,此人吾还有用处,不可伤他性命。”
常彦:“那还用你说,只可惜了一场大好的赌局机会。”
我:“原来你是真的想看戏啊。”不知该说他是不合时宜还是人设不崩。
他嘿嘿一笑,抬手化出一张圆桌,浮于半空,上头置一杯酒一支花。
“本想以这美酒与时花做彩头,可惜晏兄不赏脸,罢罢罢,本君认输,自罚一杯。”他把酒一饮而尽,圆桌消失,那花自动飞向文心帝君,被他一手拈下,按在掌中。
我忍不住问:“所以你赌了什么?”
他从座上站起,随意挥动了下扇子——扇面贴着金箔组成的亭台圆月,浮夸得让人担心会不会在扇动之下掉落一堆亮闪闪的碎屑。
常彦如同一只从鸡群中脱颖而出的镀金孔雀,风骚无比冲我抛了个媚眼:“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俩的打法是不死不休,结果必然是非赢即死,至于谁赢嘛……”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发冠,“本君对赤夷的实力很有信心,所以——”
正阳帝君倏然跃起,精秀而华丽的衣袍于身后拖出长长的一道艳色,“压了对面会赢。”
他那身行头看着繁琐沉重,行动起来身姿居然称得上矫健灵活,华丽丽地跳入场中,引得四周一片惊呼。
正打着的两人并未受干扰,但是很快,胶着的战斗之中横插入一把扇子,看着轻薄的一张纸面,牢牢挡住了萧玮靖捅向离尘子手腕的锋芒,僵持住。
比武场发出嘘声,显然中断战斗的人,哪怕是位帝君也得遭受看众的白眼。
常彦的脸皮之厚,根本不受影响,他一手挡着攻击,面对了萧玮郢,柔声说:“够了,结束吧。”
萧玮郢是出了名的不听指调,此时看了上司一眼,却真的收剑入鞘,利落转身,染红沉湿的衣袖飞起细碎的血珠。
他面对看众,平静而冷淡地说:“我认输。”
全场哗然,就像谁也不曾料到常彦会突然入场,他们更想不到萧玮郢占尽上风,竟在最后时刻甘愿认输,憾然饮败。
战书不是摆设之物,败者为寇,赢的人几乎可以让他做任何事。
可我坐在一帮激动的看众当中,却突然懂得,这才是对离尘子真正的羞辱。
他若真是个不识好歹的蠢人也就罢了,但他偏偏又极其骄傲,面对萧玮郢拱手相让的胜利,恐怕比直接杀了他还要痛苦。
此时他勉强撑着挺直了身体,面上覆着鲜血,看不出表情,不过看上去也站不住多久了。
文心帝君这才轻轻呼了口气,对我道:“该我们去了。”
我还未从场上移开目光,他已握住了我搭在旁边的手腕。
带着凉意的指尖触到皮肤的一霎那,我猛地一缩,将胳膊抽离出去。
“?”他看过来,眼神淡淡的,没有任何波动,但又好似把我全看透了一般。
“…………”我酝酿了一下情绪,冷静地说,“尊驾,我现在不比凡人时候,您要是突然触碰我,可能会被不小心扔出去。”
他笑了一下,抬起手轻飘飘一甩,我只觉青衣拂过面颊,眼前一花,再回首已置身别处。
浑身是血的离尘子也在一旁,好像还没回过神。文心帝君眨眼间就把我们转移到此处,迅捷之余不免摇晃,我还能站得稳,离尘子重伤在身直接就跌坐在地上了。
他性命无虞,但大大小小的伤口看上去很严重,文心帝君给他喂了两粒药,好歹先止了血。
离尘子不认得他,却辨认出我来。他极为硬气,此时也不肯示弱半分,以剑撑地,哑声问:“你们带我来此,是想避开旁人耳目做什么?”
我真想把怀里的甲子镜砸到他脸上,文心帝君负手而立,涵养极好地温声安抚:“放心,吾不会对你做出奇怪的事,别怕,别怕。”
……听上去更奇怪了好么。
离尘子显然也这么想,挣扎着要站起来,我看他的惨状终究于心不忍,直言道:“不说暗话,此时找你,是因为你乃千煌观之传人,我们为天火而来。”
“天、火。”他缓缓重复了这两字,鲜血模糊的脸上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来,亦怒亦笑,悲怒交加。
“没错,”我心生不安,觉得他状态很不对劲,还是解释道,“你应该知道,天火是一个重要阵法的关键部分,眼下那阵法出了空缺,已然快压制不住封印的邪物,我们想让你……”
“天火已不在我身上了。”他说。
我噎住了,连文心帝君也露出一点震惊。
然后,他周身气息都冷了下来,抢在我前头问:“为何?天火一旦入体,立刻就会化入五脏六腑与经脉之间,绝无再度取出的可能,宿主只有在临死之前才可以将其传给修炼了同样功体之人。你既然有飞升之潜能,你师父又怎可能不把它给你?”
离尘子抬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也能轻易道出天火的秘密。而后他无所谓地一笑,还是很不屑的样子:“自然是给我了,只不过我后来又把它取出来——需要付出不小代价,却并非不能办到,所以它现在仍在凡间。”
还在凡间,那就仍有作用,文心帝君该放心了。可我看过去,发现他满脸的冷肃没有半点缓和迹象,脸色反而愈发难看了。
我问:“你把它传给谁了?”
“我师弟,”他这回答得爽快,又略带不甘地补了一句,“此次与赤夷交战,若不是少了天火助力,我并非不能败他。”
既然东西不在他身上,我也懒得和颜悦色:“你可拉倒吧,要不是看在这位尊驾的面子上,我都想揍你一顿……”
“吾不介意。”文心帝君突然道。
我:“…………”
我忙仔细看了看,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甚至堪称认真了。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居然也动心起来,我搓了搓手,冷笑道:“好吧,那就让本公主做一回恶人。”
那两枚丹药药效不俗,交谈的功夫他身上伤势就愈合泰半,让我欺负起来也没太多负罪。
他身后有天河流水,整个人行动还有些不便,我一脚就把人踹下水去,接着拎起裙摆也跳下河。
寒冷的水只齐腰际,水本克火,亦能压制他的功体,我此番只为出气,根本不给他公平相对的机会,摁在水里就是酣畅淋漓一顿暴揍。
离尘子没被揍晕也快要呛昏过去,我才把他提上岸,文心帝君安静候在原地,见我完事了轻描淡写一点头:“走吧,还有事情交代常彦。”
回到比武场,人群已散了个干净,唯有常彦孤零零坐在里头。
见我俩到来,他咬牙切齿地扑到文心帝君身上,暴躁万分地掐着他脖子:“晏!华!予!你一声不吭就把人带走了,结果所有人都怀疑是本君搞的鬼!本君有口难辩,晚节不保,你是不是该给我反省一下!”
文心帝君被掐着要害,仍然很淡定:“他们会怀疑你不是吾的原因,而是你的问题,你才该好好反省。”
我在后头补刀:“正阳帝君,是你做人太失败了,所以一出事大家都会怀疑你。”
常彦:“…………”
“不说笑了,”文心帝君把他从身上撕下来,将方才经过简略带过,而后道,“所以坏消息是,天火不在离尘子身上;好消息是,天火仍在凡间,所以封印还在起效,当然前提是,他那师弟比他靠谱一些。”
他喃喃道:“吾并不抱有希望,所以必须亲自去一趟千煌观……”
“先去西边。”常彦说。
我感到奇怪,常彦不像关心天下事的君主,我一直认为除了吃喝玩乐之外他只会乱出主意。
文心帝君居然还认真思考了下这提议,问道:“是西边有什么紧要事?”
“非也,”他懒懒道,“其实你往哪儿都没差,只不过先走西边,整个过程会趣味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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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大哥这一架很诛心的,既慢慢折磨又坦荡至极。
另外,常彦也是非常厉害的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