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与闺秀

　　从常彦口中吐出这种类似建议的话语，实在无法让人信服。
　　虽然心里晓得能做在这个位置上的都不该是个草包，但他平时不靠谱的形象太根深蒂固。所以我听了之后还是难掩怀疑：“是么？”
　　常彦“嘁”一声：“不信拉倒，反正你俩之中做主的肯定是他。”随着“他”的重音，还把扇子在文心帝君肩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后者转过头来，仍是平淡的一副面孔，只是目露无奈，看上去倒是比一开始见面要生动了不少。
　　我内心毫无波动，这种传说中的老前辈光资历就能压死我，听他的又不丢人。
　　“吾会好好考虑的，但你……”文心帝君把扇子拨开，很严肃地对常彦说，“武安只是暂时听从于吾，你再这样口无遮掩，旁人听了容易误会。”
　　常彦收回扇子，又毫不客气地往他身上一趴，“老晏，太规矩了可钓不着人，你要是不敢下手，小芮就让本君笑纳了。”
　　我：“…………”
　　方才还觉得他跳下去阻止对战的英姿有几分帝君样子，现在干架的问题一解决，这货立马旧态复萌。
　　我本来不想插入他俩对话，然而憋不住这表述明晃晃地只差抢人，不能再装哑巴：“你在这胡说八道，敢摆我君父面前讲去吗？”
　　因为以前的所作所为，君父和他见面的态度虽然还行，但若是拿我说事，哪怕只是开玩笑，估计都能当场惹得人拂袖而去。
　　常彦知道厉害，噎了一下，随即气哼哼地表达不满：“别老拿你干爹挡我，这种事本君才不信你自己做不了主。你就是看不上本君，文心怎么就轻易借到你了？”
　　我心道，你要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捉弄了人家好几年，也会恨不得做跟班去赔礼道歉的。
　　不过再想想，以常彦的脸皮，遇到这种情况可能真会赖掉不承认。
　　文心帝君看上去已经完全不想和他同处一室了：“吾先告辞，武安你也早些回去。”说罢抽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常彦还搭在他肩膀上，他这一抽身便失了依靠，差点栽到地上，还是我扶了一把。
　　文心帝君缓步而去，他似乎有意收敛气息，使得自己在端坐不动时候十分容易湮灭于人群，但是行走之间又非常潇洒而有气势，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千重云涛之中。
　　剩下我和常彦面面相觑。
　　半晌，他迟疑着说：“本君怎么觉得他心情不太好？”
　　我不好评价，毕竟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本尊，摸不准他脾性。只有含糊说：“可能是离尘子把他气到了吧。”刚才离尘子态度不好——虽然他什么时候态度都不好——地说了句什么，文心帝君原本一直是很淡定很温雅的，突然间脸色都沉了下来，可能真是被惹到了吧。
　　常彦道：“哦，那就好，不是本君惹的就行。”顿了顿，“就算生气也没气得很厉害，”他补充道，“本君晓得他，冷着脸还不算什么，他若是真气恼起来是笑着的。越火大笑得越良善，你看了就知道多可怕——算了希望你不会有机会看到。”
　　我俩又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而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我感叹道：“真没想到你们居然关系这么好。”
　　我是没在天宫见过文心帝君，但不代表大佬之间也互不相识。他们这个层次的人际关系来往没必要大肆宣扬，传出来反而容易把单纯的信件交谈复杂化，对外有所隐瞒也正常。
　　现在想想，我似乎曾在君父的信件里看见过“晏华予”这个署名，至于是他们交流过的内容，就不是我能探知的了。
　　但常彦还是让我大开眼界了，认识是一回事，他对文心帝君的态度太亲切太熟络，还对其本人了解至深。就算这货本身是个自来熟，我搜寻记忆，也没找到几个能让他见面就搭肩的朋友。
　　常彦说：“对啊，想不到吧，其实本君还算他前辈呢。”
　　“哦。”我冷漠地说，“那你也太为老不尊了。”
　　常彦：“……本君还没说完，虽然按年龄文心是后辈，但他飞升得比我早，所以资历还是比本君老那么一丢丢的。”
　　我已经不想问他们的一丢丢是多少年了，只是对他们的交情感到惊奇，看上去他俩认识的时间还不短，文心帝君的画风没被常彦带歪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或许是我的惊讶取悦了他，常彦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本君风流倜傥，居然会有如此不解风情的朋友？”
　　“我确实很奇怪，你这么欠抽又骚包，文心帝君跟你做朋友真的不会日常想绝交吗？”
　　“…………”
　　他用力摇了两下扇子，力气之大，金箔碎片纷纷而落，我望着那片几乎脱落殆尽的圆月纹案，为正阳殿的开支预算点了个蜡。
　　常彦头发乱飞，满脸严肃地说：“芮姬，萧渚难道从来没担忧过你的终身大事？你在处世之道上的高深成就，使得本君每次听你说话就感到你浑身都在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注孤生的气息。”
　　我毫不退缩：“正阳帝君，你的操心都快从扇子后面溢出来了，如果实在太闲，我可以给你扯两斤红线，没事打打毛衣也是好的。”
　　常彦道：“靠，你以为本君真想替你操心，若不是当年的赌约玩得太太，我才懒得管这破事，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我嘀咕道：“你丫又不是第一次玩脱……”完全不想知道他赌了什么东西，反正肯定不是好事。
　　“安静！”他说，“本君问你。”
　　他只要进入了自己的状态就自动忽略一切干扰，气势汹汹地道：“你难道就不曾奇怪，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晏华予于千千万万人之中，怎么就如此准确地寻到了你的投胎之处？又为什么会恰好就留在你身边？”
　　这开头，这问法，这内容，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我：“不是你指引的吗？”
　　常彦手中一个没控制住，差点把扇子飞出去：“什、什么？！”
　　我说：“他在凡间需要一个帮手，但要做的事又不能声张，所以这帮手不光要有实力，还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行走人世。我下凡并非秘密，在天宫消失许久也不会有人怀疑，着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至于怎么找到我家……”
　　那自然要问常彦了，奚南君向我保证她一定会给我盯着卫皓临，什么时候出现了就来提醒我。但要找到我们的转世也不容易，她没那么多功夫去挨个排除，只有借助常彦的力量，常彦又与文心帝君交好，盯梢中途顺便卖个消息再正常不过。
　　正巧，我家在京城炘阳，天子还是义兄转世，当时又逢云守城在招人，他乔装出现在那里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如此，动机、过程、结果都有了，文心帝君在拯救世界的伟大旅途中成功找到了一个同伴兼打手给他排忧解难，端茶倒水——而我正是那倒霉的同伴兼打手。
　　分析完毕，自觉逻辑通顺，天衣无缝，我真是太聪明了！信心让我膨胀，我指着常彦说：“都是因为你，都怪你。”
　　常彦：“……………………………………”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我，脸上表情在“还可以这样”与“我是谁我在哪”之间生无可恋地轮转，最后放弃治疗，含泪接下此锅：“是，都怪本君。我真傻，真的。”

　　我回到凡间，把这番推论又与晏九描述一通。
　　文心帝君的副体就没本尊那么端着了，手里一抖，茶盏都合到了文书上，浅色茶水淋漓了满桌。他也顾不上抢救，扶额撑在一边，肩膀小幅度疯狂抖动。
　　我绕过去看他正面，冷冷道：“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
　　晏九还要点形象，不肯让我看清楚，一把把我拽过，提到膝上，我的背贴上他胸膛，还在震颤不休。
　　我无语望天，有这么好笑么，难道我错了，还错得很离谱？
　　“没有。”他抬手，似乎是拭去笑出的泪珠，下巴抵在我头上。“还是猜对了大半的，只有些细节之处唯吾二人知晓，你说不准是正常，吾听了却格外有趣了。”
　　我才从本尊回到这副孩童躯壳里，与他如此亲密接触还有些不自在，转移注意力地问道：“哦？哪里对不上？”
　　“吾要是一开始就看中你为帮手，为何不早早表露身份，言明利害，还要以普通身份与你相处几年？”
　　我转了转眼珠，心道还真是说不通，他拉我入伙那会是我已接触过黑蛟，那之前他可一点没露出想让我参与的念头来。而且我保留记忆根本是个意外，他难道还想得到我会因为卫皓临的缘故根本没来得及喝孟婆汤——除非连卫皓临的突然犯病也在文心帝君的算计中。
　　那怎么可能呢，我不由失笑，若真是如此，他的心机也太可怕了吧。
　　笑到一半双颊被手向两边轻轻捏扯，我吃痛地呼出声，被拉回神识，只听他问：“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毛线，我扯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我那会太小了，你就是想看着我长大，反正你又不是等不起那么多年。”
　　桌面水光流转，边缘滴滴答答落下液体，倾倒的茶盏泛着莹润的光泽。
　　晏九垂下手，衣上附着的翠鸟不知何时跑了出来，扇动着羽翼于周身游走不休，鲜艳羽毛熠熠生辉，似要迫不及待地挣脱衣裳的束缚飞之而出。
　　它的主人轻轻按住不安分的翠鸟，顿了许久，才慢慢地说：“是啊，吾确实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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