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刀

　　溆夜狠狠压制着他，等蛊虫找到它的位置。于塬脸上表情松了下来，厚重的冷汗已经打湿了眼睫，他眨了眨眼，身体懈了下来，被依旧压制的力量瞬间压倒在地。他双膝着地，索性跪坐下来，腰被压弯弓着，前胸几乎贴近地面。
　　蛊已经进入身体，溆夜松开压制，放开他的手臂，将剑丢弃在地。
　　于塬双手撑着地，大口喘气。
　　上次的蛊进入时都没这么痛，难道说这只是蛊王，所以不同？
　　溆夜走回高位，挥袖。于塬猛然捂住胸口，手指紧紧抓住胸前衣物，面白如雪。这种痛已无法抵消，他将头抵在地面，手指紧紧抠进胸口，身体弓成一只虾，不停抖动。
　　教主身后的轻甲总管默默看着，没有说话。
　　地上的人抖动的越来越厉害，终于忍不住扬身！嬴总管眸光一闪，抽剑挡在了教主身前。
　　于塬胡乱地甩着手，看不出有什么，溆夜和总管两人好整以暇地闪避着，不多时，地板上，墙壁上，毫无章法地插着散乱刀片。溆夜看了看地上散乱不堪、入物深浅不一的薄刃，摇了摇头。于塬用尽所有暗器，还疯狂地甩了两下胳膊，才抱住自己的身体，扭在地上打滚。
　　总管看了片刻，道：“主子，此类蛊发作伤身厉害，是不是……”他们之前也没敢多用，让他知道听话就是了，用多了这柄绝好的刀就废了。
　　“伤身？知道伤身还不求饶，还在这里硬撑什么？！！！”教主猛喝。
　　“教主饶命！”于塬合拳叩首，磕头连连。“教主？”上首的男子踏前一步，“暗杀堂的人该这样称呼我么？”“主上！！！”于塬伏在地上，以头叩地。
　　溆夜转身挥袖：“暗杀者于塬，见主不跪，视主人命令于无物，罚刑堂领刑一百鞭，丢出教门！来人，拖下去！！！”
　　门口进来两人，叩首后过来拖住他。于塬已经脱了力，视线模糊地看见地上丢的自己的斗笠和黑纱。六年来只有前教主见过两次他的真容，后来进教里，都是以黑纱裹面。没有人敢摘他的黑纱，没有人敢多说什么，所有人见了他都自退三步。
　　六年前他从玉生堂进入木都，提了一个要求。他在那个老者面前说，他要求杀一个人。他嘴里吐出“二师傅，千杀媚”时，那个屋子里所有人都奔了出来，用手里的武器压在他脖子上，还有人挡在教主面前。
　　玉生堂训练格斗的称大师傅，训练暗器的称二师傅，很多人都有两个师傅，极少几个人只有大师傅，而他只有二师傅。他天生骨骼纤弱，不适合练格斗。二师傅很喜欢他，不出世的暗器天才，花了很多时间私下教授，说是倾囊相授也不为过。
　　老者道，没关系，如果你私自杀了她，我们不会留你，但你告诉我了，那么去吧，只要你能。
　　杀千杀媚需要费什么力么？不需要。
　　刑堂里没有人，黑漆漆的，偶有光亮，也很黯淡，自头顶上方印下。
　　于塬第一次来，里面有监牢和铁架。走到最深处，一中年汉子已经负手站在那里。
　　所有的薄刃方才都已发完，刚好可以受刑，于塬苦笑。

　　有凉凉的水珠从颈上滚过，于塬抬手遮住眼，天已放亮。斜斜的阳光照过来，洒了半身金光。正是清晨，他在山外草地上，披了一身厚重露水。“已经夏天了啊。”在心里叹了口气，于塬撩开探在脖间的草尖，撑着身体站起来。
　　背后火辣辣的疼，回想昨天这个新教主的所做所为，竟也不觉得特别恨。于塬有点怕这种感觉。
　　木都山堂内，溆夜轻轻拨着茶盖，邢木昇望着他，道：“公子，何必管他太多，能用时便用，不能用时杀了便是，何必费心调教。”溆夜看着茶水，“不觉得可惜么？”之前于塬出手时，其实他根本没看到他动手，更别说薄刀，只有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感觉，比一个人看另一个人时视线所产生的反应还要轻微。世上能把暗器使到这般地步的恐怕已无人。“好是好，”邢木昇道，“但他是一把无柄刀，捉刀背可以，整个握住就……只会无妄流血。”
　　溆夜轻轻抿了一口茶，舒服地叹了口气，“你对他太宽松了，你以为只要不太管他，他就不会杀你？他迟早有一天会杀回来，为一个很随便的理由。”
　　邢木昇顿住，想了想，摇了摇头。这几年他的执行记录他都有看过，还是当初的那个孩子，有点小脾气，却不会太任性。他不会有反心。
　　溆夜无声喝茶，那个人，真是太会骗人了。
　　出了山，于塬又往南行，找了个有深山不太远又有村子的地方躲下了。草药他自己认得一些，又在村里的大夫那里看了看伤，然后买了油盐调料自己躲在山里抓东西吃。他挺喜欢这样藏起来的，每年都要藏一藏，有时长达一两个月。有一次他买了一双鞋尖带绒球的男鞋带回去给柳文轻，柳文轻看了一眼，脸瞬间就绿了。那是他唯一一次送东西给人。
　　这次伤的重，于塬决心等伤完全养好了再出去。想到那个新教主，心里又不大高兴，烤肉上胡椒多撒了一把也没注意到。
　　柳文轻摸了摸鸽子，抬手轻轻催它离去。于塬还没回来，也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瞎荡，这个人，太随意了……
　　于塬在山里整整待了两个月，才出来，伤什么的早好干净了，疤都没添。这次他不高兴了，他知道这两月里肯定又有新任务，但他不出去，不去杀人，就躲在这里烤兔子烤鱼。
　　下山走了好些时日，到了城镇里，于塬住了客栈，梳洗后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才准备去买些吃的，顺便买套衣服。他在老乡那里买的旧衣一路走来有些挂破了，而且穿着也有些宽大。拿了衣服准备回客栈换下，才发现那教主居然又找了自己一次。中间的确有一次任务，不大不小，不是很难。那时他伤差不多养好了。于塬皱了皱眉，直觉这次又不好过了。之前他蛊解了，之所以继续做事一是因为有点银钱拿，二是也不讨厌这样接任务。现在可是又把蛊入了体内，而且估计没得解。于塬有点心烦，匆匆换了衣裳。他薄刀还没拿，有让人定制好，就是没去拿罢了。他何时这样狼狈过，全身薄刀尽发。
　　城东洛家庄内一片静寂，于塬在脸上戴了一张全黑面具，无声无息地飘了进去。唯一有灯的那间房里坐了一位花胡子老者，面色甚是不愉。这样严阵以待已经三天了，于塬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最不喜欢这样，非要在某个时刻或是很短的时间段内杀死某个人，很烦。
　　轻轻落在屋顶上，于塬两指解移开一道瓦缝。他全身都贴在瓦面上，只用半只眼睛往里看。洛二长老故意这么做，是想吓退那些妄图暗杀他的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坐在屋中央，就是告诉别人，他周围全是好手，全是布置了保护他的，谁敢来取他的命，他就让谁有去无回。于塬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怀疑这次就是新主人故意的。这座房子周围的确都是人，铁甲金刚的人。
　　于塬轻轻将手挡在缝隙上方，而后纵身离开。身后的屋子里传来细细一声薄刀入肉的声音，伴有一点点切骨凝滞，“谁？！”房门被推开。
　　所有人都在往那间屋子涌入，他只要掠过去，就成功了，但地上人太多，还是有人发现了他。一柄钢刀尾随而来，于塬已经掠得很快了，但不得不改变身形。钢刀从身前飞过，于塬变换身形继续往前，却已经发出了点点声音。这时火把也已经点燃，燃着的火把越来越多，于塬被迫在众人眼前现了形。无数的箭矢激射而来，于塬伸手震开正下方几人，身体瞬间坠落下去。空中的箭都射了空，下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于塬跻身便从人缝间拐出去了。院子四周全围了人，于塬贴在墙壁上，微垂着眼睛。所有人只看到一道薄薄影子闪过众人，猝然没了踪影。一部分人去远处追了，一部分在里面找。他们不敢让里面的人出去，于是去追的都是围在外面射箭之人中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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