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刀

　　溯夜忙到子时回殿，让人拿了一堆奏折回来，估计上床之前再批的。
　　于塬在墙内待着，他之前吃过黑衣青年送来的饭了，还跑出去小逛了一下。他很难想象教主竟在自己住的地方弄出这么个空间来，各种条条道道，简直不像富丽庄严的宫殿。
　　于塬之前跑去河里洗了个澡，换过衣服后去酒馆喝酒。现在就只吃过饭，包袱还是原来的样子，打算和溯夜说过后就启程，回原来的地方一趟。
　　宣瑜一切收拾停当，果然穿着单衣批起奏折来了。公公给他披了一件外衣，又磨好了墨。宣瑜让他下去，他便离开了，深夜，只有一个宫女在挑灯。于塬想要告诉他一声，但总没好时机。溯夜安排这样的地方给他住，其实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墙壁里还藏了个人。他轻轻挥出一道淡淡的劲气，末尾又收入掌中，了无形。“你下去吧，你们都下去，不用守着了。”“是。”娇滴滴的声音一齐应答道。
　　于塬想当皇帝还是有点好处的。
　　溯夜放下朱笔，慢慢走到暗门前。于塬无声开了门，走出来，四下看了看，道：“我想回去一趟。”溯夜皱着眉，凝望着他。于塬继续说：“我带的刀不够，要回去再拿一些。”“我让人给你打，用最好的工匠。”溯夜马上说。“不……”他用惯了那个铺子那个铁匠打的薄刀，换一个不知道顺不顺手。而且还要重新画图纸。“用的哪家打的刀，说出地址，我让人去订。”
　　“……”于塬不想说。
　　“没有关系的，京城最精湛的工匠应该能让你满意的。”溯夜眉间的褶皱展开，“你画图纸吧！或是给我一枚你的刀。”
　　于塬犹豫了一下，忽然道：“画图吧，你有纸笔么？”
　　案上批奏章的文房用品都还在，说到这里，两人都朝案上望去。圣上的朱笔有讲究的，特别是磨。溯夜几乎能猜到于塬要用他批奏章的笔，果然于塬走过去就拿他的笔，一手去找纸。“你……”溯夜忍不住出声。
　　于塬手顿了一下，恍然道：“哦，知道，皇上用的东西不能乱用。”笔架上挂了许多笔，他又重新选了一支细狼毫，蘸着砚台里的磨，拿了一张白宣出来，手便画了起来。溯夜暗暗叹了口气。
　　于塬画图不讲究，但还是很快的，看着有点像在鬼画符。溯夜慢慢踱过去，侧首去看。画得虽不讲究，但很清楚明白了。“怎么学的？”溯夜说，“玉生堂只教简单的识字，你怎么会这些。”“瞎学的。”于塬一边说，一边在图旁标明尺寸，并做了说明，还准备写上要求。这么说，但于塬的字看着娟秀，实际草的很，笔画都不肯好好写，鬼画符一般，将就能看个外形，识出是什么字。溯夜看了于塬一眼，就跟他的人一样，只能看到形，看不到内里。
　　“好了。”鬼写一通，他终于搁了笔，低头在纸上吹了吹，又拿手扇了扇。真是看着俊秀，其实毫不讲究。
　　他随意看到案上放着的折子，道：“这是奏折？”“嗯。”溯夜点了下头。于塬将自己的兵器图纸拿起，在空中晾了晾，叠好递给他，“那就这样。”
　　歇下后，不一会，忽然，溯夜眼睛猛然一睁，身体依然躺着，引而不发，但耳朵静静听着动静。就在他正在凝神细听时，侧旁传来两声轻微的“噗噗”声，忽然“嘭”地砸下一堆东西！！！砸在门内的地板上，把人都吓一大跳！太突如其来，溯夜自己都心跳猛然快一拍。刺客移形换影，高超地正贴着皇宫屋顶无息滑形，正准备着致命一击时，还在飞着，身体向前，目光向前，意识向前，就感觉胸膛被蜇了一下，随即的剧痛让他声音都没能发出一声，便重重砸落下去，意识随着生命被瞬间带走……
　　“什么？”死卫们都飞扑过去，围着看。
　　“刚杀的，血流速度非常快。”一位死卫蹲下去，翻了翻尸体身子，露出杀手心脏部位还未完全隐没的一点点乌色武器尖。
　　宣瑜看了看，怔愣了那么一两瞬，才低声吩咐：“收拾。”
　　这夜本以为可以好好睡，但睡到半夜，还是被惊醒了。这批杀手竟不是同时而来，而又分了一个出来。待他听到声息时，惊讶于自己已完全入睡，危险已经离得有些近了才本能醒来。死卫们猛然警惕！在他们刀按在腰间，还未拔出时，又是熟悉的“砰”一声。地上又是两人的尸体，混合着瓦砾断木，已毫无声息了。明显是在房顶时就已死去，死亡的那一瞬砸落屋顶，掉了下来。“……”两个黑衣人在宫殿的瓦砾椽板中蜷缩着，姿势奇怪，人似乎是已经成了尸体。瞬间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氛在大殿蔓延开来，死卫们谁都没有说话。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的确可能有一人——那天晚上唯一没有能够防住的人。皇上还是比较轻松的，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尸体的身子，语气平常地道：“处理了。”死卫们逐渐也明白了。薄薄的弯锋似弯月，似柳眉，浸染过后的淡灰色在空气中薄淡近无，强悍的内力在刀进入心脏那一瞬，刀不再前进，劲力震碎整个心脏。这是宣瑜第一次亲眼看到“鬼影”的杀人后的现场，无声无息，了无杀机，一刀命断。他就像个一点不危险的流浪汉，没有一丝杀手特质。
　　溯夜有些没来由地心悸，静默片刻，又想到，那几次交手，如果不是自己躲得够快，只怕惨状比这夜被杀的刺客也好不了多少。于塬的确不在乎杀人，更重要的是，他不在乎杀谁。溯夜在遇到任何危险时都保有一丝警惕，这是他多年的谨慎，杀人前的紧绷是必须有，但于塬没有。于塬杀人从来不紧绷。
　　宣瑜又轻松地躺在了巨大华丽的龙床上，于塬的做法有些急，其实等他们扑下来，死卫也可以解决的，只不过要打一会儿。虽然很没出手的必要，于塬直接将他们杀死在房顶，然后才掉下来。但看着地上已死尽的杀手时，一种复杂的止不住心情涌了上来，就算是他自己出手，也没有这么轻松。他自己都用不着出手的，这些日子以来从没有某一瞬，能像刚刚那样让他觉得，所有针对他的刺杀都不起作用，不过如此而已。杀手于塬随意又绝对的狙杀感染到他，让他心也有了一丝轻松。溯夜又觉得这个不为己所控的杀手暂时是安全的，至少他现在没有想杀自己，也没有想要怎样，不知想要什么地得过且过着。
　　几位死卫们面面相觑。陛下还真厉害啊，拥有这么变态武能的人，居然都能请过来保护自己……只是对比之下会显得他们很无用啊！！！溯夜想自己已经算是这天下第一高手，这批死卫里没任何人身手比得过他，也是不得已才用这样的人手来保护自己，因为已经没有更好的。目前虽没有刺客伤到他，但总有一两个刺客突破死卫防御，杀到他面前。但不是没有自己出手的，在他到来之前，溯夜没有任何信心他手下死卫可以将一切危险挡在他身前。现在他来了。
　　虽他本身具有很大变数，如此用他实属无奈，但能拥有一个可以与己比肩的武力强者保护，一颗心仿佛渐渐踏实下来。
　　皇帝面上微微笑了，他的决定也许并没有错。
　　想见见于塬，现在，可不合适。溯夜可以听到里面抛珠子的声音，于塬在把玩夜明珠，很可能是两颗一起抛着玩。他翻了个身，面对着于塬那一边，一墙之隔，墙壁背面也躺着一个人。他可以想象得到那个无聊人现在无聊的样子，他肯定翘着二郎腿，一手枕臂，半睁着眼睛，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面容无烦恼。
　　自己说来，他宣瑜贪心又控制欲极强，做事从又不允许自己所控制的部分有一丝差错，但这个杀手肯定没想过控制谁，让他去做，他也不去，他也不被谁所控，当他真不愿意，无人可以强迫他。溯夜二十年中，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有求又无求，却一切都能瞬化于无。

　　花木深重的院落里，宣敏闭着眼睛坐在浴桶中，桶里的水呈褐色，加药物煮的。心腹护卫流枫抱着剑守在门外，他的后背轻轻靠着身后纸窗，脸色略有疲惫。“去休息，不用一直守着我。”屋里传来宣敏温和的声音。“没事的，殿下。”流枫说完就不再开口，抱着双臂靠在墙上。二皇子宣瑜派来的人一路撵着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那些人很快就会跟来，殿下毒未祛尽，又受伤在身，却一路几乎没得到什么休息。二皇子宣瑜真是个狠毒阴险的人！将人打伤了不说，还喂了剧毒。说是兵退了放人，却是放了也会……，嗐！辛亏联系了连教主，才取得这宝贵的药丸，堪堪解开这剧毒，却也余毒未尽。李温派了最精锐的卫队护卫保护他们，他自己则带着大部队回到边关。宣敏需要祛毒，但没人拿这毒有办法，只能用药草先泡着，收效甚微。
　　还好当初服用百解丸时用刀刮了一点粉末下来，不然这药如今没有了，却也找不到制这药的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独绝城连峰也只有一枚，据他说极是难得，本是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但与殿下交情好，才忍心割让的。殿下醒来后，不便道谢，估摸着以后还是要还这人情的。
　　那日他逃走后，躲起来探查消息，听说宣瑜带了部分兵去和李温将军交涉，便飞快赶去战场，偷偷躲在一旁，伺机而动。如果别人不救殿下，他一定要救。
　　宣瑜果然临了反悔，将殿下交还之时，押送的士兵抬手做了什么动作。那一下实在隔的太近，李将军那边都是战场上的武人，再小心也没能防住。还好殿下让了一下，自己又及时射了一箭，才射偏暗刀，殿下保住一命。
　　宣瑜歪门邪道，用的人乱七八糟，他赶上去时，拼了两招，那人就笑着步伐诡异地退开跑远了，他抱着殿下飞驰回来。
　　宣敏靠在木桶壁上，水汽氤氲中微闭着眼。这样真的太慢了！可是又没有好的方法。只要保住一命，以后天大地大，总找得到治疗自己的方法，可是，这是最好的时机，宣瑜根基尚未稳固，自己又强大的援手，本该是夺取皇位最好的时候，但老二太出其不意，还没到最佳时候，他猛然就动了手，害得自己很被动，到现在，有心无力，只能在药桶子里泡着，眼睁睁看着时间流失。
　　宣瑜已经在迅速安抚稳固了，派去的高手，却又没一个得手的，一批批，一去无还。他已经等了很久了，这次不不成，恐怕又要蛰居潜伏，等待数年、数十年。
　　这也是宣瑜要的，是他最稳妥的做法吧！既不引得李温暴怒，又让自己动弹不得，困在逃亡中，无计可施。
　　“流枫，去让卫先生在书房等我。”
　　“是。”
　　很快，宣敏换过衣服，一身清雅地出现在书房里。“殿下。”卫远行礼。
　　宣敏挥挥手，在上首坐下。“大漠里的那个人愿意出手了没？”“还未，”卫远行礼，“他不肯接受别的条件，执意要我们为他寻到妻子。”“有线索了没？”卫远摇摇头：“太久远了，线索很少，估计是很难找到了。”“继续加条件！如果他还是不答应，便让他说出所有他记得的关于他妻子的一切信息。整理成集。”“这是……”“剩下的你要亲自去办，”宣瑜还是那副淡然样子，“一边去寻与他描述样貌性格相似之人，一边寻易容高手，让他通读资料，尽量模仿出所描述之人。”“……是！属下这就去办。”“还有，刺杀继续安排，不得中断。”
　　必须得尽快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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