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月几何

　　拾到瞳衫已七天，我见夏至已过，便准备去采些莲子，因为给它补身子的药材中有莲子这一药材。恰巧这次居住的客栈不远处恰好有一小江。

　　将瞳衫与邻漫安置于客栈，让邻漫好生照看瞳杉，向老板要了条小舟，涉江采莲子去。

　　正是雨过云收之际，江水绵延浩荡，似白色锦缎。江中有喷鼻香十里荷花，菱叶亭亭，莲子相拥聚于莲蓬上。我在其中，闻得藕花清新，藕叶怡人，轻划小舟，俯首采莲子，当真不负这荷香。

　　我专心地采莲，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待我再抬头，已见暮色，竟已不知自己漂了多久，亦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处。只因方才采莲太专心，未注意船自己漂流的方向。如今荡在藕花丛中，正处于好几条水路的分岔口，此刻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将舟桨握与手中划着，心想，且先随便选一条路，将小舟靠于岸边，上了岸再做定论。

　　正思忖着，准备靠岸，只觉船身轻漾，舟边渌水漾出了细细浪纹，轻轻向四处荡开，荡到荷花藕花深处，似有人轻落在了船尾，我站于船头忙回头朝船尾看去。

　　晴日好暮色，酷暑绿波深处，荷香绕小舟，清香荷风拂了眼前人的衣袂，清逸俊秀的少年此刻正立于船尾，眸子是好看的湖水蓝，清澈得像是要见了底，衣袂间洁净不染凡尘，只是袖口领口与衣袂处皆是笔绘的水墨，清淡得很。

　　面容俊俏得像是自这荷花荷香中化成的逍遥仙人，好看得太不真实，只见他朝如堕在五里雾中的我伸手，唇边挂着清雅笑意：“来，跟我回家。”

　　在满口的荷香中，我久久地愣住，良久，望着他蓝色的眸子，才听到自己轻飘飘的声音：“瞳……瞳衫？”

　　直到瞳衫见我一脸不可置信，宠溺笑着揽过我的腰，迎着荷风足尖轻点过亭亭荷花与菱叶，将我带回客栈，笑看着我，我才又问出心中疑问：“你是瞳衫？”他笑得如漾在春风中，淡淡点头：“是我。”

　　瞳衫本是一男子，也就是说，我这几日一直将一个陌生男子带在身边，也就是说，我这几日不仅与一个陌生人同床共枕，还……还当着他的面换过好几次衣衫…只是听他声线动人，实在不像瞳衫那只叫声不可入耳的山雀，可见他那与瞳衫一般湖蓝清澈的眸子，我又不得不相信他便是瞳杉。

　　他现下正站在月光中，笑得似玉人般好看，我微微地怔住，此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的脸庞，只听他问道：“你很惊讶吗？”

　　我被他的声音自惊异中拉回来，我自然是很惊讶的。现下不知他是敌是友，还是先问清楚来历较好。我正了正颜色，一本正经问道：“敢问公子的真实身份？”

　　他又了然一笑：“我是人，不是妖。”我开始警惕起来，既然不是妖，怎么会变成一只鸟？于是问道：“那公子为何会变成瞳衫？又为何会刚好出现在在下路过的地方……”“书月。”他打断我突然道：“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我怔了怔，原是邻漫唤我名字时被他听了去，可我不是在问他问题吗？但是见他这般问，只好点点头道：“公子请便。”他目光如水，那般柔情地看着我，好像要将我融化在他的眼神里，问我道：“书月，你可知道‘化妖粉’？”

　　化妖粉？自然知道，我自医书中瞧见过，此药非同寻常，是上古传说中的神药，可将受药人化作施药人想化作的任何飞禽走兽或物什，七日之后，才可恢复人形。只是年岁久远，这药是真是假尚有待考究，且就算是真，传说中它的配方亦早失传。

　　我点头，将信将疑地开口：“莫非……”他亦颔首道：“正是，我便是被人施了化妖粉。他不敢杀我，便将我打伤，施了这药，丢到了天璃。”我道：“你不是天璃之人？” “不是。”他眉目温柔，盛着星辰的眼眸望着我：“书月，多谢你救了我。”

　　我不好意思别开眼去，道：“你的眸子还未完全恢复，仍需静养。”他轻轻地笑：“还要劳烦你费些心思。”

　　我颔首道：“天色已晚，我去给你开间客房，你好生歇息罢。” “不必了。”他摇摇头：“我就如往常一般同你睡在一起便可，如此，你也可更方便照料我不是吗？”

　　听他这样说，我想到往日为时时照料他，将他放在枕边而眠，不禁脸颊发热。虽在平日里受师父熏陶，我倒还算是个淡然之人，可这对于我这情窦初开的碧水年纪，难免会难为情起来。

　　我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装作淡然笑道：“公子说笑了，以往我只当你是只小雀，如今你已恢复真身，再如往日般，传出去于你我的名声皆不好。”

　　再者说，我如今还不可完全信任他，将他留在身边，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抬头再看他，他却仍是一脸清明，像是等着看我的窘态一般，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是玩笑话。

　　说话间，邻漫自我腰间的锦囊翩翩飞出，化作人形，飞在空中，对瞳衫说话：“瞳衫，原来你也会变。”瞳衫对他拱手施礼：“邻漫姑娘见笑了。”邻漫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以后陪我玩好不好？”瞳杉微笑着，不知如何答她。

　　邻漫见他不答话，亦不勉强，坦然道：“你们慢慢聊，我出去逛逛，今天差不多睡了一天，该疏通疏通筋骨了。”说些便化作萤火虫钻出木窗，飞进夜色里。

　　邻漫走后，看他静静站着，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便给自己斟了杯茶，雅致悠闲地喝着。此时，自窗外落进一人来，我心下一紧，习惯性地上前护在瞳衫面前。

　　来人一袭白色长衫，眼中有淡然的冷漠，像冰川中难化的寒冰中的雪莲，亦冷过了夜里清冷的月光，冰冷彻骨中透着令人无法靠近的美丽。

　　我厉声问道：“来者何人？”未想到落进来那人却向我施礼道：“唐突了。” 瞳衫在我身后轻笑了起来，我一回头看他，他从这才同我道：“书月，无需担心，这是好友。”被他一说我才发现，方才自己条件反射般地将他护在了身后。

　　那人不顾我二人说什么，便开口向瞳衫道：“该走了。”瞳杉点点头应了，又同我二人介绍：“这是凉十，你下午出去时，他来过。这是书月，救我的那位姑娘。”

　　被叫凉十的那人拱手道：“多谢姑娘救我家公子。”我见他这般客气，便也慢条斯理地回了礼，笑道“公子无需客气，在下既是大夫，救鸟……人，是理所应当之事。”

　　他不再痛我答话，转头又对瞳衫道：“家里来信说有急事，要我们尽快回去。”语气无波无澜，想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

　　瞳衫颔首：“你先到外面等我。”凉十的眸子无甚波澜地扫过我的脸，道：“早些出来。”说着，便像一只轻巧地蝴蝶又从窗中飞出去。好轻功！我不禁在心中感叹道。

　　瞳衫回头同我道：“我家中有事，得先回家去，这一切的缘由以及你心中的疑问，待我办完事，再来解开。”我点点头，觉者不妥，随即又摇头道：“若是说来不便，不说也罢。你我用这种方式相识，也算是缘分罢，既是缘，哪里有解释的道理。”

　　实则，我心中觉他这筐子事不简单，我虽性子算不上多么清雅，却也不愿被外事叨扰了。况且他不说，于我也无碍。他会心地颔首道：“好，那我先走了。”“嗯。”作为一个大夫，我还是小心地补上一句：“小心静养。”

　　他轻轻一笑，转身离开。待那抹白色身影翻出了窗，我才坐下轻呡了口茶。抬头，发现他又倚在窗边，正望着我。我被他瞧得有些耐不住脸皮，好歹我也是个女子，便问他还有何事。

　　他的声音似这夜色中温润的月光，却一点也不冷，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我心上：“现下你只需记住我是瞳衫，待下次相遇，我再告诉你我的姓名。”我礼貌笑着点头道：“好。”心中想着不是有急事吗，却为何这般磨蹭？

　　话毕，发现他仍是望着我，甚觉奇怪。想起他还是鸟雀时，我喝茶他总要蹭一两口，想他是预备我留他喝一杯，又不好意思开口？思及此，我忍不住扬了唇角，对着他举了举手中杯盏，示意他留下来喝杯茶。

　　他正着白衣半掩在月色里，风拂动他额前几缕发丝，清然得不像真人，听他轻启唇道：“我瞧的不是那杯中茶，而是饮茶之人。”屋外月明星耀，疏影轻曳，似有阵阵花香侵入屋内，沁香使人心神怡荡。夜里寂静，他的声音清冷印入耳中。

　　我正思忖他这句话，再看，他已消失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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