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月几何

　　自离开铜山后，我约摸又赶了半个月的路，终是到了雪蕤山边境。此时正值春季，此地却是千山鸟绝的光景。原来雪蕤山是群山，而不是单单的山脉。青光下放眼望去，远山薄烟不现，一望无际的银白覆于本该青葱的山脉上，素裹的山脉有别于青山说不出的风情，霜雪夹杂着桀骜山风放肆呼啸而过。吹得人举步维艰。

　　虽说入山前在集市上备齐了衣衫，却只可御一时之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雪水侵湿了鞋袜，冷风贯彻全身，通体上下冷得彻骨。雪蕤山山丘连绵一片，到底该从何找起。自腰间取下锦囊，将邻漫放于掌心，双手合拢，防止它受到风霜侵袭。

　　“邻漫，你还好吗？”我抬高了声音问她，邻漫长在夏季，最受不了寒冷，天气过于寒冷时，她便得休眠。邻漫的声音自锦囊中低低传出：“书月，太冷了，我要先睡了，遇仙草在，在正南方三里外的那座山上……” “好，你快歇着罢。”说着便将精囊放在怀中，以自己的提问来暖它，若不是要她帮我判定位置，是不该带她来这冰天雪地中的。

　　往正南方走了三里，才终是找到了邻漫所说的那座山脚下，眼前青山薄烟早已成了白茫一片，抬头望这陡峭山脉，峭壁兀现，要想徒手攀上去，定是艰难至极。加上我平日里疏于练习轻功……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将袖子挽了挽，将掌心尝试覆在峭壁上，试了试温度。

　　冷意自壁上传到掌心再传至全身，彻骨的寒冷，再加上眼前霜雪作飞花，片片鹅毛往下落。实没有停的意思。顿了顿，便想到钟子期常年冬季便体弱的模样，终是来了勇气。双手双脚并用，努力踩上峭壁上突出的石块，攀了上去，因身体紧贴峭壁，冻得我一个彻底。

　　此山不算魏巍，只是平常山丘，可我亦不知自己爬了多久。待快到山顶时，抬头望，已可见天边升起的玉兔。许是我已被冻得眼花，眼前出现了一双黑靴。这……这里还有其他人，抬眼望去，黯淡月色下，一身霜色长衫的男子立于眼前，只是实在看不清他的面容。我实是担忧，他会将我踹下悬崖，只好开口，探探口风，看他是否是个善茬。

　　一开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到了微颤的地步，手被冻得没了知觉，温度早已殆尽。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时，立于面前的人轻轻开口：“姑娘，天寒路冻，你可还好，可要在下拉你一把？”声音清冷如雪蕤的月色，似是在何处听过。

　　“不必劳烦。”此时我的声音已然没有了原样，只是颤抖着吐出了这句。预备着爬上去，未料手所攀的那块石头松动，经受不住力度，此刻正要与我一同往下落。千钧一发之际，眼前那人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往上一带，我便上了悬崖。

　　“姑娘，你可有碍？”他将身上的披风脱下给我披上，于我面前问我。我扯了扯，身后的披风，两眼有些发黑：“多……多谢公子。”我又定了定神，抬眼望过去，由于他背对着月亮，实在无法看清他模样。眼前之人却带了三分疑惑地开了口：“书月？”

　　我再定神去看，却觉落入一个温热的怀中。面前的人将浑身冰冷的我拥入怀中，抱着我向前走去。

　　被他搂在怀中，只觉他遍体生温，暖和得紧，我神志清醒了些，望着他近在眼前的面容“瞳衫，是你吗？”我颤着声问道。“是我。”他紧了紧抱我的手：“我在，不要怕，还冷吗？”我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他将脸颊贴上我的额头试我的体温。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我救他之时，夜夜与他同塌而眠，想来他早已习惯了与我这般亲近，可我并非如此。我早前只当他是只小雀，如今化作一个翩翩少年，与我如此亲密，难免让我这碧水年华的小女子有些羞涩。

　　我耐不住脸皮，轻轻挪开了额头。他也不恼，轻声道：“好在不烫，头晕不晕？”我摇摇头：“这是去哪？”他抱紧我道：“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去那歇息。”

　　他话音刚落，便到了他所说的山洞。原来他早已在山洞里生好了火，看来他来了有一会儿了。他将我轻轻放于火堆旁的临时铺好的垫了上，便去探我的手。手指触到他暖和掌心那一瞬，我紧地往后缩了缩，一来是因我是指实在太冰，触到他暖和掌心不自觉如此，二也是怕自己冰着他。

　　他轻拢了俊眉道：“怎的这样冰。”我暗自腹诽，你刚爬上来时不也是如此吗？谁知他下句话，实在令我心寒至极：“怎么不走山路？去爬悬崖呢？”

　　实则他的声音温柔至极，我却更像掉入冰窖般觉着身心惧冷，还……还有一条山路吗？？？我虽腹中暗自叹着气，表面却仍不动声色。

　　一旁的火堆烧得噼啪正旺，燃着冬夜里的冰冷气氛。渐地，我觉着遍体没有那般冷，方才爬了悬崖，现下早已筋疲力竭，头昏沉沉地睡去了。

　　做了几个黄粱梦，在这冬日般地天气中头晕乎乎地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想必是瞳杉此刻正在后面拥着我，与他如此亲近，我不好意思动了动，他察觉我醒来，问道：“还冷吗？”

　　我心底想着，这小子就算不把我当外人，也与我太亲近了些罢，却还是点点头道：“多谢，已然不冷了。只是，公子……男女搜受不亲，如此……似乎有些不妥……”

　　他毕竟也是好意，我觉得话不好说得太直白，便婉转得不好意思开了口。他将我放开，又坐回火堆边，轻笑道：“方才你在梦中喊冷，我未想太多。”

　　我不知如何接话，他将盖在我身上的外袍给我盖得更加严实些，我却还是被这温度冷得忍不住搓了搓手，见他衣衫单薄，我觉着好奇，不禁问道：“你不冷吗？”

　　他望向我，慢慢解释道：“我自小生来，在冬日里便不惧寒，旁人皆喊冻，我却仍可遍体生温。生火只为了照明。”我听完他的话，颔首道：“如此……很好。”他又用手中的棍子扒了扒火堆：“嗯。”

　　我性子向来不急不躁，见他未再说什么，我亦不再搭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这寒日里呼啸的风雪声和柴火燃烧的声音。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道：“雪月最相宜。”
　　我听他这样说，抬眼望了望洞外，发现此下洞外一片漆黑，月色早已隐去，便告诉他道：“现下没有月亮。”他又接话道：“书月的月。”

　　他虽在说情话，却因我是个情窦未开之人，不懂他在说什么，这还是日后回想起来才明白过来的事，现下未想太多。

　　我问他道：“我姓何，公子姓什么？上次你说若再见面，会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开口道：“恩，我倒是忘记了，我叫仲长逸。”我又开口问他：“哪个逸？”他不紧不慢地答：“清逸的逸。”一面说着一面用棍子在地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仲长公子，你也是来此取遇仙草的罢？”我终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倘若当真如此，该如何是好，让给他吗？那钟子期的病该如何是好，我自己带走，他定不会罢休，当真是两难。

　　他像是猜到我在想什么，唇角笑意愈深:“你上来之前我便在这山上转过了，遇仙草就在这山洞的不远处长着，只是花还未开全，预计明日便可采摘。”说罢，又补上一句：“这……先到先得，对吗？”他既言至此，我实是无甚可说的，只得答道：“对。”

　　在我心灰意冷之时，他却又道：“遇仙草抱团长了好几株，勿需烦恼。”我高兴笑问：“当真如此？” “我匡你做甚么。”他对着我浅浅地笑：“夜已深沉，你先睡罢，明日我带你去看看。”我复躺下，望着跳跃的火苗，竟觉暖上了心头：“瞳衫，谢谢你。”若不是他，我怕是早就摔死了。哪怕是上来后，面对漫天的风雪，我又该如何呢？

　　还未听到他的回答，我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雪蕤山的积雪终年不歇，风雪声中，我枕了一夜清梦。

　　第二日，我与仲长逸一出洞口，漫山的风雪便扑面而来，仲长逸搀着我一步一步走到遇仙草生长之处。那草看来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我带着疑惑望向仲长逸。他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了然道：“若是寻常草木生于此，怕是早就被连根拔起，被狂风吹得不见踪影了。”

　　我觉着他说得有些道理，便与他摘了这几株遇仙草，预备下山去了。下山的路上，我二人交谈甚欢，这才知道他是邻国擎皇之人，因家中母亲身染顽疾，来此求药，望遇仙草可救他母亲性命。他问我：“书月，你是天璃之人，对吗？”我道：“我是碧清山之人，不属于哪一个国家。”

　　他颔首道：“你是碧清山的何书月，天下人口中的碧清神女？”我淡淡笑着摇头：“什么神女，世人太过抬举我了。”
　　他望着漫天风雪，又娓娓道：“早知此番你也要来此摘这遇仙草，我们便可从扶溪一路相扶而行了。” 我摇摇头道：“上天自由它的安排，你我在此再次相遇，亦是缘分，想来，也另有韵味了。”

　　“上天若是真有好安排。”他轻轻道：“便该让你从此就记住我。我生来在人心中留下的印象与身份皆不是我所想的，在书月你这里，却想留个正确的身份。”我不知他为何突地这般大发感慨，不好问，只道“你我既有缘，我必定会记住你。”

　　“当真？”
　　“当真。”答罢，又补上了一句：“我记性向来都好。”

　　谈话间，我们已至山脚，忽闻身后狂风刮得愈发响，与仲长逸会心相视，一同朝身后望去。原来荒芒的雪山，此时雪崩地震，更是一片苍茫的白色，那积雪早已崩塌，此时正铺天盖地地朝我二人袭来。

　　“快走。”仲长逸抓住我的手便往前方跑去。身后传来轰隆巨响，漫天的洁白铺天盖地而来，稍有一滞便会被吞噬，狂风大袭，刮得我险些站立不稳，更御不了轻功，就在我心中直犯怵，想着横竖有人陪我之时，仲长逸一把将我抱起，终是跑出了被雪覆盖的区域，好在那座山离此处不甚远。

　　身后的大风暴在我们跑出雪山之后便倏忽地停了。仲长逸喘着粗气将我放下来，一遍大量我有没有伤者，一边问我：“你无碍吧？”我摇摇头，发现自己的手尚被他握于手中，微红了脸，抽回手，望着漫山风雪道：“莫非是我们将遇仙草摘了才会这样吗？”

　　仲长逸道：“许是吧，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说着便执了我的手继续朝山下走去，约莫走了快半个时辰，又才回到山下有人烟之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