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月几何

　　屋外艳阳高照，碧清山却还是处处清风袭人，叫人神清气爽。师父在庭院中打坐，我慢慢地走过去，唤了一声师父。师父仍闭着眼，却一副早已经心知肚明的表情，问我道：“决定了吗？”

　　果然，师父早已料到我要说什么。我亦不再踌躇，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老人家：“决定了，据师父先前所言，雪蕤山的遇仙草，在近日便要开花了，我要赶紧去一趟。”

　　先前，师父同我说过，这遇仙草五十年才开一次花，花朵可根治钟子期这么多年来一直体弱的病。

　　古籍中亦有载，遇仙草之所以称为遇仙草，是因服下它之人，似遇神仙般，百病消除，延年益寿。虽说古书有夸大其词之疑，但为了能治好钟子期的病症，我愿意一试。

　　师父了然点头道：“去吧，碧清山的弟子，经得起这等磨难，只是路上要多加小心。”我跪下给他老人家磕了三个满当当的响头，就做离别的礼了，开心地道了声“是”。

　　得到师父的允许，我便再无甚顾忌。我去雪蕤山的这些天，师父会亲自照看钟子期的病，我便放心了许多。我下山前给钟子期留了一封书信，信中的内容，无非是叮嘱他几句，让他听话些，顺便捏造了一个我下山的理由，说不日便归。

　　雪蕤山虽和碧清山一样在天璃国境极北之地，都紧靠擎皇，只是路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需要多行一些时日。我一路北行走出离碧清山几里时，已是迎头的大雪，满天雪霜伴着风翩跹，冰霜打到我如玉的脸上，凛冽寒风刮得我遍体生寒。

　　白竹之地，实属特异。以碧清山为中心的方圆几里皆有四季的更换与交替，其余方圆几十里，一年之中，无四季交替，东边永远是盎然的春意，南边永是炎热的夏季，西边是初秋与深秋，北边则整日是飘雪的冬日。泾渭分明，永不更改。待离开白竹之地，才又恢复常态。

　　我行了好几日，才走出白竹漫天的风霜中，抵达扶溪。此时终于弃掉了漫天的风雪，此处罗云复叠，暖风宜人。行至羊肠小路上，心想早该买匹马，不该仗着会点轻功便肆意而行，现下只觉着小腿发酸，天边金乌又将沉，必须要赶在天黑之前进城，找个地方歇着。如是想着，脚下不觉快了几分。

　　行至一处杂草地时，见一遍体血色的鸟雀倒在血泊中，我自它旁边过，想忽视都忽视不得。走近它，俯下身一看，它身上并无甚伤口，说明这血是它呕吐而出，莫不是患了什么疾症才至呕血而死……唉，起身，准备离去。

　　却听那鸟雀似是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哀鸣，低头一瞧，原来还活着，它方才紧闭着的眼睛，此时半睁着，那无助的眼神，看得人心疼，微颤的躯体似风中残叶败柳般瑟瑟抖得可怜。我只救过人，哪里会医什么鸟雀呢？现在救了它却又救不活，岂不是多此一举，让这鸟雀在这世上多受几天苦嘛。

　　罢了，举手之劳，我实在不忍心看它受苦，便试试能不能救活它罢。

　　给它喂了一粒护心丸，先稳住它的气血，用手绢将它包好，握在手中。抬头，便见暮色霞光已然褪去一半，玉兔将东升，顾不得腿上的酸麻，加快脚步，紧的往扶溪城中赶去。

　　赶到扶溪城时，天早已黑了个通透，好在有邻漫为我点灯指路。寻了一家客栈住下。赶了一天路的我还得给那只鸟雀瞧完病再睡，我撑着眼皮，实在是觉得有些乏困。

　　用药水将它泡了一会，洗净后，才发现这鸟是一只通体雪白，眸色湖蓝的鸟，面对一只受伤的雀，我不知从何下手，见他无甚伤口，便只好按着治内伤的法子给它治着瞧瞧效果了。

　　给它渡了些真气，写了一张药方，想着明日在城中未他去抓一方药，收拾好以后，已过了一个时辰，我乏得走到床边，将它放在我枕头边，倒头便睡。

　　如水的月色淌进屋内，照出层叠的影来，屋外，暖风轻缓拂着，月亮在云层中晃晃悠悠，叫人睡得十分安稳，一夜无话。

　　到第二日，那鸟雀已经能睁眼了。看来，他倒真是受了内伤，与人一样？总之，用昨日的法子救它，看来是没错的。我见它脚爪挣着想站起来，不觉好笑。“不急，你再休息些时日。”我用指尖轻轻顺着它的羽毛抚摸他：“你没有名字罢，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望着它那湖蓝色的眸子，我仔细想着，随后道：“昨日救你时，我着蓝色衣裳，与你眼眸颜色一般，就叫你‘瞳衫’罢。”

　　它啄啄我的手指，似是应允了。我轻轻笑着，端起一旁的清茶呡了一口，瞳衫抬头来瞧我，我将茶杯端至它面前，它倒也慢啄了几口。

　　“你喜欢这清茶？邻漫就从来不喝茶，我还以为你们有翅膀的都不喜欢。”摸摸它的小脑袋，让它在一般玩着，我收拾了一番。

　　预备出门买些干粮和其他物什再起程，便带着它和邻漫出门去了。在一个买折扇的小摊上挑了会扇子，又去看了看新的药箱。觉着无聊，准备回店启程。我正想着，迎面走来一人与我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面前一个比我略微矮一些，身着粗布衣物的小孩童连声道歉，低着头不敢看我，又急急地要走开。

　　“站住。”我扣住他的肩，将他制住，夺回他手中的钱袋。这时看去，才发现这小子不干净的脸上有一双干净的眼睛，我巡视四周，发现没人察觉我们，微压低了声音道：“小小年纪竟就开始行窃，我这就抓你去见官。”

　　他听到见官二字，赶忙求饶了起来：“姑娘姑娘，你饶了我罢，我也是不得已，我就偷过这一次，你饶了我罢饶了我罢，我再也不敢了，我给你磕头了……”

　　他说着便要下跪，我赶忙扶住他，清了清嗓子问他：“你方才说你是不得已，我倒是好奇，你有何不得已的事，今天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上报官府。”

　　他拿他那脏脏的袖子擦了擦眼泪，道：“我自小父母双亡，家中只剩下了我与六岁的妹妹二人。现下，我家中无米开锅，妹妹快要饿死了。方才我在街边，见一人偷一官人的钱袋，于是……”

　　我问道：“既是如此，你便该好好找个活儿挣些钱养活妹妹，怎么说也不该偷人钱财。我这次饶了你，你若下次再犯可怎么好，我定要将你送交官府，你才知道悔改！”

　　他哭着求饶：“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罢，姑娘，我再也不偷了。”我望了望站在我身边的瞳衫，想出一计，又望了望他，问道：“你当真不偷了？”他诚恳地答着“千真万确，若是再偷，天打雷劈。”我见他也不容易，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道：“你几岁了？”

　　他不知我为何这样问他，又只好答来：“年十五。”

　　十五岁，和钟子期一般大的年纪，也是和钟子期差不多的身高。我心里软了软，面上还是装作很凶地问道：“你为甚么不好好找个活儿？”他道：“前些日子在码头帮人扛包包被克扣了工钱，近来正在找。”

　　我见他如此，将自己的钱袋放在他手中，道：“这些银子你拿回去给你妹妹买些好吃的罢，你说的话是否是真的，我会好生打听，若有半个字虚假，打断你的腿。”他哭着说绝不敢有假，又推辞着不收那钱袋，我又推了回去，问他：“你可知道凤来客栈？”他点点头：“知道。”

　　我道“明日你便去凤来客栈和掌柜的说，你是何大夫介绍来的，他会给你个活儿，你便好生干着。不许偷懒怠慢，知道了吗？”他听话地点点头，我笑道：“快回去照顾你妹妹罢。”想了想，又道：“哪个人年少时不会犯一两件错事，只是知错能改就好，你也莫要愧疚，知道了吗？”

　　我昨日入住凤来客栈时，听掌柜的说自己最近失眠多梦，又有些头痛，寻了医也未看出来因果。我便给他把了把脉，开了方子，他吃了两幅药便好了，且我未收他的诊费，向他推荐个伙计，他或许会给我这个面子。

　　他对我行了个大礼，道：“多谢姑娘教诲，姑娘你放心，我再也不做这门子事了。”我微笑着颔首道：“快回家去罢。”

　　他又谢了我三回，才千恩万谢地离开。我望着天边的白云，想起些陈年旧事，不禁对瞳衫落寞道：“瞳衫，我以前像他一样，因年幼做过些错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说对吧？”

　　瞳衫听了我的话，像是听懂后答我的话一般，蹭了蹭我的颈。
　　“该起程了。”将以前的回忆赶走，我轻轻地说出这句话，便回了客栈去收拾好行李预备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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