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月几何

　　风过松声，梨香温存。碧清山又至一年中梨香将逝时期。院外罗云复叠，熏风轻缓拂来，将院外梨香送于屋子里来，使人坐于其中，神清气爽。

　　清晨，天明早已推开夜色。我坐于案几前，看着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医书。稍有困乏时，便侧卧于地，稍作休息。钟子期于屋外东奔西跑，追蝴蝶，捕螳螂，淘气起来要将所有有趣的事情做一遍。

　　我的医书与武籍旁放着他先前尚在看着的武籍。他翻了两个时辰，还停在那一页未动，倒是屋外偶有熏风拂来，帮着他翻了几页。

　　我正认真呢，钟子期跑进屋子，手中捧着甚东西，双手合拢递到我眼前来。我停下做批注的笔，抬眼望他。他墨发半挽，俊朗的眉目还挂着写不尽的稚气，浅色的衣裳令他显得格外清秀，只见他挑起俏眉同我道：“师姐快看。”

　　说着轻轻将合拢来的双手放将开去，一只翩跹的白色蝴蝶自手掌中飞出，他笑着看我“师姐，这碟与你今天的衣裳颜色一样。”我将那碟引至指尖，道：“可惜了。”他歪着自己的头好奇问我：“可惜什么？”我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看着翩跹的蝴蝶：“可惜这蝴蝶这般好看，到了本神医这里，就要被碾成齑粉做药材了。”

　　钟子期听至此，也不恼，他早已经识破我的招数，我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只会说说吓唬他而已。起初他还会被我的话威慑住，当今还会同我一起开个玩笑。他将那蝴蝶自我指尖扫了开去，道：“你几乎次次都这样说，哪次真这样做了。”

　　门外进来的风拂动着我的裙袂，我淡淡道：“是本神医太懒惰，懒得动。若它自己化作齑粉，岂不快哉。”说罢，将指尖搭于钟子期脉搏处，仔细地切着脉。钟子期见我开始为他搭脉，亦未再贫嘴，只是静静地待着。我看他的脉象比以往更加平稳些了。

　　钟子期幼时被师父带上山来时，便一直身寒体弱，于，因小时候钟离夫人生他时是早产，所以身子一直虚弱，只得好好调养，又常觉困乏，偶尔病温不退，令人心焦。初时，师父为他渡真气，抓补药补身体，后我长到十三岁，医术愈发好，便全权将照顾钟子期的大任交于了我。只因我见师父疲累，且我对钟子期颇有呵护之意，从那时起，我便想要好好照顾他。

　　因钟子期小我一岁，幼时跟在我身后，叫着师姐。我心中油然升起当师姐的自豪感。且我初学针灸时，他舍身助我，再我的针灸之术得师父多次夸奖是，我从未忘记，这夸奖得多谢钟子期身上与我手上无数个针孔换来的，得之不易。

　　想起来初次见钟子期，他躲于师父身后结结巴巴说出自己的名字：“钟离期。”可我前不久刚于书上看到伯牙于钟子期的故事，便习惯叫他钟子期，他也不拒，时日一久，叫习惯了，所以再没有改过来。

　　他自己也骄傲地道，他是我习医路上的钟子期。

　　而我，我叫何书月，师父说，一次他下山饮完酒回山，口中吟着：“何处乡书传雁足，此处新月吐蛾眉。” 恰好在路上捡到了我，便给我取名，何书月。这个名字，想是我安静贤淑些才刚好配上，只是我偶尔亦是淘气之人。

　　我见钟子期面色红润，气息尚稳。脉象也无甚不妥。他如今的病情愈发好了，只是还未得到根治，要想完全痊愈，是格外难得，前几日我在古书上看到说雪蕤山的遇仙草可治百病，于是便有了起身去雪蕤的打算。

　　我正出神想着此事，钟子期问我道：“师姐，今日我们练习剑术还是轻功？”

　　如今我于钟子期的武艺皆算稍有出色，若想登堂入室，恐要坚持不懈的习武才可。可我们近几月疏于练习，反复做一件事，难免觉着厌烦，亦难免意有溃散。师父对我二人亦不苛刻，他老人家向来求的都是“随心”二字。我想了想，道：“今天放风筝。”他喜笑颜开：“太好了。”

　　杨柳依依，绿水荡荡，我们在碧清山放了一天的风筝，待夕阳下了山才停下来。

　　夜里，我与钟子期坐于屋顶，邻漫自我腰间的锦囊中飞出，萤翅轻摆，在空中画出萤火亮的优美曲线，倏忽又化成一个妙龄少女，面目稚嫩，清新好看，着浅绿长衫，满身灵气，飞在空中。钟子期道：“邻漫，快把你的族人唤出来一起玩。”

　　邻漫飞在空中，声若珠玉落盘般清脆好听：“这个时节，我的族人们都还未出来呢。”

　　邻漫是我的萤火虫，师父也不太清楚，只说他捡到我那天，便已经有邻漫和这个锦囊，许是自我出生，它便一直跟着我了。

　　因我幼时起她便在我身边，所以她与我十分亲近些，说着要守护我一人的这种话。有时夜里还携她一大群族人点亮我的房间，所以不点蜡烛皆可。只是他四季里便只有夏季的三个月醒着，其他三季，春，秋，冬，只是睡着，任我们怎么吵都吵不醒它。

　　邻漫生于植物之间，对草药或许有特殊的感应能力罢。夏日里，我出去寻草药时，她常会帮助我，所以，我寻药从不需费太多的时间与精力。我九岁那一年，它便可在夜里化成一个同我一般岁数的女娃娃，叫我欣喜万分，自那以后，我们便亲如姐妹。

　　邻漫在空中翩翩起舞，划出许多好看的图形来。钟子期看得眼花缭乱，随即倒在屋顶，望着漫天星辰，问我道：“师姐，你说师父这次要多久才会回来？”我亦同他一起躺下，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不知道，等他老人家玩尽兴罢。”师父向来都是如此，从来都是来去无影，踪迹不可寻，待他自己在外游玩够了，自然会回来的。

　　一月后，师父终于回道碧清山，踏进院子时，带来一阵清风。师父一身仙袍，两袖挽的皆是仙气，他老人家时常下山云游，有时几日便回，有时几个月不见他踪影。师父外号碧清老人，因着他那仙风道骨的模样，世人总觉碧清山是仙山琼阁。师父为锻炼我，多次让我自个下山义诊，世人亦尊我一声“神女”，其实，我实在受之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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