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与尖刺

　　散席时已是午夜两点，深夏没让苏婉坐来时那辆车回去，她从草丛里推出一辆红色的女士机车，车子还是崭新的，光滑的铁皮反射着冷醒的光。
　　她自己戴上头盔，又给苏婉戴上，弯下腰仔仔细细地给她扣上扣子。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苏婉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有些抗拒，惶惑地看向深夏。
　　少女的脸隐藏在头盔后面，只看到她被夜色削刻的面部轮廓，柔和优美的线条，此刻竟显得有些冷酷和陌生。
　　苏婉惶恐道：“这样…很危险吧？”
　　从小到大的学校教育、父母叮嘱，让她觉得这种山路飞车的行为是只有社会上那些无所事事、张扬叛逆的青年才会做的事，而且十分危险，甚至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危险。我有好几年的驾驶经验，也常常飙车，从没有出过意外。而且现在是深夜，这种地方根本不会有其他车辆经过。再说……你在车上呢，我会比往常更小心更注意安全。”深夏又露出那种不太正经的笑，眼镜上下打量苏婉，像在估量她这种身材和体质能够承受什么样的速度。
　　但大概是经常和男孩子混在一起的缘故，她那肆无忌惮的目光在苏婉眼里就有些流里流气了。
　　简直像被一个真正的男性打量似的。
　　“……”苏婉被自己产生的莫名其妙的错觉吓了一跳，低头沉默，悄悄移动身体避开深夏的视线。
　　“你可以拒绝，”深夏好笑道，“我叫黎明来接你回去。”
　　“不用了，”苏婉挣扎了一会儿，放弃了，抬起头，一脸壮士断腕般的坚决，“我上车。”深夏笑笑，她俯下身，贴在苏婉耳边低声道：“相信我。”
　　机车伴着轰鸣声向下坡疾驰而去，苏，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坠了出去。夏夜的风呼啸而来，鼓起宽松的上衣，七分的裤腿也瞬间被风灌满，她整个人也仿佛要被掀下去了。
　　苏婉死死绷紧牙关，防止心惊的尖叫脱口而出，双手将深夏的腰缠绕得更紧。
　　“别怕！把身体放松好好感受一下，很舒服！”深夏在呼呼风声中大声道。清亮的声音几乎被风撕裂。苏婉现在别说说话回应她了，连摇头都做不到。心惊肉跳的同时，欲哭无泪地在心中狂骂深夏：不是说带着我会更注意安全的吗？！
　　又是一个陡坡，深夏还故意加速俯冲而下。
　　“啊啊啊啊！”苏婉终于绷不住，在仿佛携带千军万马之势的劲风里控制不住地尖叫。苏婉都快哭了，“你混蛋啊啊啊啊——”深夏也大叫，宣泄一般的大叫后是爽朗而惬意的大笑，“快睁眼！很痛快！”
　　苏婉还在崩溃尖叫，根本没办法按照她的话去做。直到道路重回平缓地势，深夏减小车速，风速减小了。苏婉那颗自由落体的心脏终于随之减速，尖叫声渐小，直至匿迹，苏，仍旧心悸不止，并且大口大口喘气。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伴随着狂风呼啸，不顾形象尖叫，心中竟然前所未有的舒畅爽快。
　　人随着机车疾冲，逆风而行，破开狂风，破开朦胧的夜色，四野无人，仿佛天地间唯独一个苏婉一个深夏，再也无所顾忌，放肆张狂，刺激、酣畅。
　　马儿脱缰，野兔冲破牢笼，那一瞬间，获得自由。人来到世上，本不该为了钻进牢笼。
　　她的心脏还在不正常地飞速跳动，却不仅仅因为恐惧。她开始隐隐期待下一次的冲刺。
　　又是陡坡。刚开始，苏婉失声尖叫，紧紧闭着眼睛，头埋在深夏肩上，怕被甩下去。可是渐渐的，那声音变了味道，紧张和心惊中掺进一丝兴奋。
　　“啊啊啊——”她的衣服贴在前身，向后鼓起，仿佛极力挣脱她的身体随风而去。
　　山道边一盏又一盏路灯，点连成线，变成明亮的光带向后疾驰，黑云似的树丛飞速远去，围栏之外，万家灯火熠熠生辉，如夜幕之上的星辰。
　　“苏婉——我的小姑娘—，生日快乐——！”

　　那天苏婉回去后，遭到自她懂事以后父母第一次大发雷霆，他们怎么也没料到，一向懂事乖巧的女儿，竟然趁他们上夜班不在家，翘了补习班的课，在外面鬼混直到半夜才回来。
　　父母把苏婉痛斥了一顿，责令她写检讨，并让她待在房间里面壁思过。
　　第二天苏婉也不被允许去上补习班，她被罚在家反省一整天，不许出门一步。
　　生日那天分手之前，深夏和她约定要来找她，苏婉被罚在家不许出门，她还以为计划肯定泡汤了。但——事实证明，很多事情只要深夏想做，她有的是办法。
　　那天中午她被手机来信“叮”的声音从浅眠中吵醒了。
　　深夏：【到阳台上来。】苏婉脑袋还没有清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就出去了。一出到阳台就看见深夏坐在黎明家围墙边的老树上，开心地朝她挥手。
　　苏婉：“！”
　　深夏爬得了墙头，自然也爬得了树。
　　她悠闲地坐在粗壮的树枝上，两条雪白的长腿悠悠地晃来晃去，另一根树枝上挂着她的吉他。
　　“你也太乱来了！”苏婉惊道。黎明家这棵树可不矮。
　　“没事啦，”深夏毫不在意地笑道，“这对我来说是小意思。”
　　“……”苏婉拿她没办法。
　　深夏：“是我害你被骂被禁足的，今天我陪你。”
　　苏婉睡衣都没换，简单洗漱了一下，从房里搬出一台强力落地式风扇，将冰箱里的西瓜切成块盛进水果盘里，一份留给自己，一份装进果篮，用撑衣杆越过围栏递给树上的深夏。
　　等到深夏拿到篮子，挂在树枝上，两人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今天的天气不像前两天那么热，晴转多云，天上乌灰的云稀薄地铺了一层，掩住天空澄蓝的颜色，挡住灼热的阳光，连风也难得地带上一丝凉意。
　　苏婉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深夏坐在粗壮的树枝上，两人隔着空气絮絮说着话，聊天南地北，嬉笑怒骂。
　　最后深夏弹起吉他，她微微闭着眼睛，弹拨琴弦的动作流畅熟稔，她的脑袋随着自己的音乐轻微摇晃。
　　苏婉听出那是《kings》的旋律。激烈、舒旷、豪迈，追逐世界的自由不羁，任意妄为的张狂，睥睨俗世的嚣张傲慢、意气风发……能将这样一首曲子完美演绎的人，她的心不属于任何一个泊船的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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