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与尖刺

　　正是人间三月，春雷刚过，雨雾飘飞，雨打桃花，湿了满树娇红。
　　许长安百般聊赖地趴在柜台上，双手交叠枕着脑袋，眼皮一上一下、闭闭合合地直打架。春困夏乏秋盹冬眠，此时正值初春，许长安休假在家无事可做，困得不行。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只见敞开的木门外，旁逸斜出的枝桠上桃花盛放，娇嫩的淡红色在微风细雨中湿漉漉，一片朦胧，如同梦境。
　　一道黑色身影突然从门外窜进来，轻巧地跃进门内，直奔柜台。许长安吓了一跳，困意卷袭的神智陡然清醒，一挺脊背坐直身子，睁大眼睛看向来人。不等许长安出声，一身湿漉的男生已经先开口，“老板，我住店……”
　　他这时才看清坐守柜台的哪里是什么老板，只是个年纪在十五上下，留了一头短发的小女孩。
　　“呃…那个……”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许长安站起来，“您要住店，是吗？”
　　“嗯……嗯。”
　　云里镇是个古镇，街道、住宅一律沿明清时期的建筑，也保留有更早时期的某些文物，最早的，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云里镇又名满花镇，因为镇上处处种植花树，以梅花、桃花为主。春天桃花花开十里，冬天梅花长街堆雪。只是云里镇地域偏僻，地势陡峭险峻，小镇外群山环绕，终日云雾不散，是真正的与世隔绝，所以并没有发展成为旅游区。即使如此，小镇依然有几家旅馆，以供偶尔不远万里来到镇上的远行客暂住。许家就是镇上为数不多的旅馆中的一家。
　　许长安将男生领到客房，推开两扇雕花朱漆大门，房里出乎意料的明亮宽敞、整洁干净。现代化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许长安将房门钥匙交给他，正待转身，男生却忽然笑着开口，“以后就麻烦你们家了，你叫什么？”
　　许长安眨眨眼，“许长安，许一世长安的许长安。”
　　“我叫江南。”
　　江南在许家客栈住下，在朝夕相处中没多久就与许长安成为熟人。
　　许长安所了解的关于江南的信息并不多，只知道江南今年十九岁喜欢摄影，是个摄影师。一般这个年纪的青年，应该是在大学校园里读书才对，江南却在这开学的时期独自离家，扛着简单的设备远赴千里来到这座小镇。
　　江南坐在画架前，手中握笔勾勒，不时看向从大门旁侧伸出的花枝，“我已经自修完了大学课程，而且我爸开公司，上什么样的大学对我来说没有很大的区别。”
　　许长安了然。
　　“倒是你，为什么还不上学？”
　　“我明天就返校，”许长安说，“明天开学。”
　　云里镇与外界几乎不相通。镇上的教育不发达，只有小学、初中、高中各一所。学校是镇上唯一的现代建筑，是从云里镇出去做生意并发家的同乡捐助建成的。许家爸妈不得闲，早早就出门去茶田，不能陪同许长安开学了。
　　许长安在前一天晚上就讲文具、书本整整齐齐地收拾进书包，第二天父母出门后，许长安端着做好的早餐送到江南房里。江南习惯早起，此时已经洗漱完毕。他在窗前布置好了画架，木质的圆桌上，调色盘里五颜六色，都是他刚刚调好的颜色。江南坐在画架前，对着窗外的比划着取景。
　　“先吃早餐吗？”许长安将端盘轻纺在圆桌上，“先吃完早餐再画吧。”
　　“我还不饿，”江南转头，见她背着书包，说，“需要我陪你去开学吗？叔叔阿姨都不在。”
　　许长安刚要拒绝，江南放下笔，起身绕过许长安径自出门，“走吧。”
　　许长安：“……”
　　许长安个子不高，与一米八的江南站在一起，还刚够到他的肩膀。江南取下她的书包，单肩背着，与许长安一起出门。仍是阴雨绵绵的天气，阴沉朦胧，像笼罩着的薄雾，可一伸手，细如发丝的雨纷纷飘落在手心，没一会儿就湿了一片，以为是雾，却确实是雨。
　　“长安，云里镇是我所到过的最美的地方，”江南看着沿路的景色，青石板路湿润，街道两边的房子古色古香，青瓦翘檐，细雨斜飞，桃花在雨中灼灼盛放。“我以为江南是最美的，没想到江南之外，还有一个云里镇。”
　　许长安疑惑地抬头看向江南，江南恰时低头，看出她的不解，便问，“江南……你不知道江南吗？”
　　“那不是你的名字吗？”
　　江南笑笑，把雨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一些，“江南有鱼米之乡的美称，是个诗情画意的地方，你听说过白蛇传的故事吗？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就发生在江南杭州，也就是我的故乡。”
　　“杭州……西湖？是课本上‘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湖吗？”
　　江南转头看看她。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女孩望着自己的眼睛睁大，黑白分明的双眸水光潋滟，似碎光落入月影斑驳的水潭，生动地闪动着细碎的光和希冀。
　　江南：“很喜欢西湖？”
　　许长安向往地点头，“老师说西湖是人间仙境。”
　　江南忍俊不禁：“西湖确实很美。”
　　云里镇是小镇，人口不多，和许长安一同在初中学校念书的孩子仅有五百多人，与江南在杭州所见人满为患的开学场面极为不同。
　　镇里的孩子穿着朴素，与同龄人结伴同来，欢笑三两声，打破了古老街道细雨中的寂静。学校的教学楼是现代化，可整个校园的装饰依然偏复古。
　　校门口镶着一块大牌匾，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几个书法大字，校门正对的青石板路一路绵延，端庄威严的孔子像屹立在路中央路两旁种满花树，此时是春季，树上稀疏的绿意中冒出一簇簇白玉兰。玉兰花不胜风吹雨打，花瓣飘落，树上花满枝，地下雪披被。
　　一路走来，有不少成群结伴的孩子在伞下向许长安打招呼，许长安一律微笑着回应，偶尔停下与热情过度的同学寒暄几句。
　　在一群十四、五岁的孩子中，江南算是一个异类，长得高、脸帅气，身上的风衣在云里镇不常见，不少女孩被他吸引过来。江门似乎对自己的魅力很满意，一路笑得没停过。
　　许长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一声不哼。
　　晚上进餐，江南一边吃饭一边把许妈妈的厨艺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许母掩着嘴笑得开怀。被冷落的许长安看着江南与父母的互动，默默地吃饭，不说话。
　　“对了，长安，”江南咽下一口饭，说出来的话有些模糊不清，“今天你去学校没遇到朋友吗？都是别人来打招呼，不怎么热情哦。”
　　许长安伸筷子夹青菜，听到他的话明显一顿，青菜从掉落。许长安收回筷子，低下头只顾着吃碗里的饭。额前的刘海垂下，在眼睛上覆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许父许母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自然。许父只是吃饭，许母笑着给江南夹肉：“来来，小南多吃肉。”
　　没有人愿意提到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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