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与尖刺

　　江南再怎么粗神经，也明白自己似乎提到了什么许家不愿意提的事。他笑着对许母道谢，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饭后，许长安收拾碗筷，整理餐桌。江南坐在客厅的木质沙发上，翻看相机里的照片。
　　许长安忙完后走到沙发后面，探头看江南手里的相机。江南转头见是她，便招呼她过来坐在旁边。
　　许长安探头看着江南将相册一页一页翻过去。照片里一律是典雅台楼，灼灼桃花。江南用相机将三月的云里镇定格，许长安以局外人角度欣赏她的家乡。
　　三月朦胧的细雨，雨中模糊不清的古楼，古楼旁像是颜料晕染开的桃花，桃花下湿漉漉的青石板路。
　　许长安问：“江南，你的故乡也这么漂亮吗？”
　　“是啊，”江南看了许长安一眼，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的动作慢下来，他低着头似在怀念，“人们都说‘水墨江南’，三、四月份的江南也像云里镇这么美。”
　　“是吗，”许长安的眼神发亮，期待地说，“我也想去你的故乡看看。”
　　江南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她的头发浓密、柔软，手感很好。十四岁的小女孩，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眼睛像月下水潭中的黑曜石一般干净澄澈。
　　山水养人，什么样的山水养出什么的人。就像江南多美人，小小的云里镇里的孩子，也像云里镇一样典雅素美。
　　江南眼珠子转了转，向许长安露齿一笑：“长安，明天你给我拍几张照片，明年我再来的话，给你看江南的照片怎么样？”
　　第二天中午，许长安放学回家后，江南带着她来到一条行人较少的街道。
　　天气依然不好，灰白的天空，淡淡的朦胧雨雾，飘雨纷纷扬扬，像梦一样轻柔。
　　许长安在江南的指示下，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街道转角。雨雾飘飞，身后的古楼静坐雨中，像在默然守护着古老的传说，三月的雨冲刷不去古典沧桑，延续百年。
　　许长安在伞下向不远处的江南露出笑容，恰时光一闪，卡擦一声，画面定格。
　　江南看着照片里的人，眼中流露惊艳之色，他揉一下许长安的脑袋，说：“看过戴望舒的《雨巷》吗？”
　　许长安不解：“那是什么？”
　　“一首诗，和你很配。”
　　许长安从来没听说过，更别说看了。
　　江南又道：“以后找来看看吧。”
　　时光进入五月，云里镇不再整日整日地飘着缠绵悱恻的雨。许长安家门口的枝桠上，桃花已经衰败，零落成泥碾作尘。
　　云里镇最美丽的三月随白驹而逝，江南也要走了。
　　许长安向学校请假，早上六点陪着江南走出去好远。最后在江南的无奈声中，停在一颗老桃树下。
　　这棵桃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了，至于多久，连云里镇现在活得最久的老人都不知道。那些老人偶尔会说，这棵树已经成精了。
　　桃树枝桠错杂成网，以枝干为中心向四方延伸而去，遮天蔽日。树上的花也谢了，满地都是干枯的花瓣，脚才上去，绵绵软软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啊，长安，”江南无奈，“快回去吧，你爸妈该担心了。”
　　许长安抬头看他，抿着嘴。她在云里镇很难见到一个外来人，更难见到一个走遍四方，会耐心地跟她说起所见所闻的人。
　　她很舍不得江南离开。
　　江南弯下腰，长安对视，手习惯性地揉着她的头发，放柔声音：“长安乖，快回去。”
　　许长安仰着头问：“你会再来吗？”
　　“嗯……”江南犹豫，然而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有些心软，“可能吧，如果我来了，让你看看我的家乡。”
　　江南站起身，一下一下地把她的头发抚顺，开玩笑道：“下次我再来的话，也算熟客了，要给我打折哦。”
　　“好。”如果我还记得你的话。许长安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再见了，小丁香姑娘。”
　　许长安回到家时，许母正在江南住过的客房里整理，看到她进门，招呼她过来：“长安快过来看看，桌上有一幅小南送给你的画。”
　　那画上的，应该就是江南口中的西湖。
　　烟雨朦胧，天地一色，湖面平静，篷船小舟两三叶。像是浮在水面上，又似游行在云雾中，恍如梦境。
　　许长安勾起嘴角，似乎想笑，未成完整的弧线却垮了下来。她抿着嘴，双手把画捧到眼前，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妈，如果明年江南还来，你一定要跟我说，我是认识他的。”

　　又是三月天，云里镇的，梅花刚落不久，桃花又开了，白雪覆盖似的云里镇处处桃花织霞。
　　三月潮湿，整齐整夜细雨纷纷。晚间进餐，许母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去年三月，有个远方来的小伙子，在他们家一住就是两个月。
　　“长安，你前几天还念着江南呢，不知道他今年还来不来。”许母笑道。
　　“江南？”许长安歪头看向妈妈，不解，“谁啊？”
　　门外横生花枝，一簇簇桃花在雨中明媚。
　　人间三月，云里镇迎来今年第一位客人。
　　江南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边走进古色古香的古宅，边收伞。
　　柜台后面，小女孩一头短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雨后的湖水，清澈透亮。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江南提着不断滴水的伞走至柜台前，眉眼间都是笑意。许长安站起来，像对待每一位远道而来的陌生旅客那样，说：“您好，您要住店吗？”
　　江南整理完行李后回到大厅，许长安仍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柜台后面，叫他来了，只是礼节性地打声招呼，接着低头看书。
　　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她就在看书，拇指宽度那么厚的一本文集，她看得专心致志。江南走到柜台前，敲了敲，引起她的注意。
　　江南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江南。”
　　许长安打量着他，半晌笑着说：“我叫许长安，许一世长安的许长安。”
　　江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无奈地笑，像初识那般：“以后麻烦你们家了。”
　　许母又见到江南，非常高兴，晚上她做了丰盛的晚餐，乐不可支地给江南夹菜。许长安不喜欢说话，面对陌生人着更是如此，期间从未插进江南和父母的谈话。去年许长安在跟他熟悉之后，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问不要的问题。突然回到刚刚认识的相处状态，江南还适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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