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缠头

　　戴珧掰着指头数了数，回京一月，跟柴丝言一面也没见上。想问蔡重晋，又怕他误会自己总想往赵府跑是想见赵祎。怎么说呢，虽然戴珧的内心的确是有那么一些担忧赵祎，但见往日情深小姐妹分明才是自己的主要目的。

　　吃了午饭戴珧一个人无精打采的坐在西厢外的凉亭里吹风，亲眼目睹了柳一心翻墙进院的全过程。她先是在院外蹦跶了一会，兴许是没瞧见藏在翠绿掩盖着凉亭里的戴珧。因而放心大胆的双手抓住围墙上的琉璃瓦，人往上这么一跃，跨腿骑坐在围墙上。戴珧甚至看到柳一心还悠然自得的坐在那面墙上，自顾自的欣赏了一会儿春色。心满意足之后，左右挪了挪，挑了一处枝丫较少，花草繁密看上去土也要松软许多的地方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你怎么在这儿？』柳一心一抬头便愣住，第一反应是倒打一耙。

　　戴珧每个好气，阴阳怪气的回道：『这里是我家你问我怎么在这儿，我说柳一心，你就不能大大方方的从我家正门进来吗？』

　　『也对。』说完柳一心像小狗一样的跑进杜青的房间，翻箱倒柜一阵之后又兴冲冲的一路小跑着出来，讨赏般的将手上的东西递给戴珧看：『我拿了杜青三两银子你别告诉他。』

　　戴珧见她说完又想跑，追上去想要抓，慌乱中踩了自己的裙摆整个人往前一躺，顺便将柳一心也扑了个狗吃屎的姿势。

　　『柳一心，你翻墙就到我府上就为了拿杜青三两银子？你堂堂一个皇室宗亲，还在禁军里的粮草官，三两银子需得着偷拿嘛？』

　　戴珧磕破了膝盖没处撒火，劈头盖脸对着柳一心就是一通大骂。柳一心只掏了掏耳朵，怼回一张几日不出恭的脸，摆了摆手又想翻墙走。戴珧拉住她的腰带，死活不松手。

　　『你偷拿银子是要去干嘛，今日不与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甭想走出蔡府的后院。』

　　柳一心也懒得同戴珧废话，抓上她的手让戴珧踩着自己的腿往院墙上怕。戴珧半推半就的上了墙，不自觉的往自家后院里看了眼：果然一片好春光。小水池旁的垂杨柳发新芽，凉亭顶上是上一季秋冬残留的落叶和尘土，平日自下而上看不见，今日从上往下看，蔡府整个后院竟然别有一番风光。

　　柳一心站在院外冲她伸出双手，戴珧跳下去的时候，完全没想到柳一心突然就往后退了一步，自己被她『一个不留神』给摔到地上。

　　『柳一心，你绝对是故意的。』

　　『是，谁让你刚才在院里拉我腰带来着。』这一次，柳一心还特意斜着往上翻了个白眼。

　　同样的汴京同样的市集，繁华，人多，还很吵。柳一心说要去城东的城隍庙买白糖糕和辣螃蟹，还要去老刘头的家里拿十串现做的冰糖葫芦。

　　『你这是要送礼？』

　　『我这是要去喂饱柴丝言这头饿死鬼。』

　　柳一心这么一说，戴珧突然来劲了。人生啊，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自己刚想着许久不见柴丝言，今日柳一心便出现了。

　　『早说你偷拿银子是为了郡主，我还能贴补你几两。』说起来屁股上都是使不完的劲，戴珧一马当先奔着城隍庙就去了。柳一心在后面大阔步的追着，她越是追，戴珧越是走的快，压根儿没想过要跟她同去的模样。

　　赵府后院，戴珧仰头看着有她两个人那么高的围墙，把不解的眼神还给一旁的柳一心。

　　『柳一心，你翻墙上瘾吗？』

　　『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走赵府的正门那么容易吗？还有一面墙翻就不错了，看到旁边那棵树没，咱们得从哪儿迂回而上。』

　　戴珧不明白柳一心话里所指何意，但却能听出来若是今日想见到柴丝言，看来这两人高的院墙自己是非翻不可了。索性狠狠心，遂挽起裙摆拴在自己的腰带上，跟着柳一心一步一个脚印的从大树根子爬起，树干越来越繁密，但是能承受的重量却在下降。有好几次，戴珧都觉得柳一心踩着的枝干嘎吱作响，眼瞧着就要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登了顶，戴珧又觉得那院落里的景象有些熟悉。

　　那粗壮又干瘪的树墩子被人砍断，旁边一口盖着大青石板的老井，满院子破败的落叶散发着腐败的气味，杂草纷飞。正值春日傍晚，四处草鸡鸣。

　　柳一心故技重施，在院墙上左挪右挪，最后跳进了最软的土里。

　　『来，别怕戴珧，你往我怀里跳。』柳一心再次对戴珧敞开胸怀，但若不是脚滑戴珧绝对不会主动往下跳。从杂草堆里爬出来的两人，砸碎了白糖糕，压扁了糖葫芦。

　　『我们就先在这儿等着吧，约好了酉时见，她还要一会儿。』

　　柳一心坐到枯树墩子上，掀开枯井上盖着的石板。用手在井壁上摸索一会儿，变戏法一样拽出一条绳子来往外拉，绳子的另一端拴着的木桶上还盖着红布。柳一心将那木桶拿出来放在身旁，从里拿出两小坛上好的青烧来。

　　柳一心揭开一坛青烧递给戴珧说道：『喝吧。』眼神环绕一圈这个破败的院落接着说道，『放心吧不会有人来的，这是赵府一个废弃的院落，不仅位置偏僻还死过一个倒霉鬼。』

　　『倒霉鬼？』戴珧接过青烧仰面猛灌一口，身上暖和了，竟也想听柳一心说说这个故事。

　　『嗯，是个倒霉鬼。七八年前吧，赵老凯旋府上设宴，我跟蔡重晋、杜青两人这是从这儿翻墙进来玩。说来也奇怪，原先这院子从来也没人来过，那天却突然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人没说两句话便吵了起来。那女的也开始哭，男的就去劝。两人就这么推推搡搡，后来不知怎么的那女的就要跳井，男的吓的赶紧扑过去救。』

　　『结果呢？』

　　戴珧没想到除了自己的亲爹戴宗，竟然还有人死在这里院落里。这么想虽然不是很恰当，但，这两人也算是有缘分了吧。

　　『结果？女的闪开了，男的一头撞在树上撞死了，你说冤不冤。最绝的是，那女的发现了之后不仅没有半点慌张，还慢条斯理的从井盖下拿了条白绫，将那倒霉鬼悬在这棵树上。』柳一心指了指自己坐着的树墩子，看着天色渐晚有心吓唬戴珧，慢条斯理的接了句，『就是这里，我坐着的这里从前是棵树，后来赵家就把这棵树砍了，我猜啊……兴许是因为他们觉得那倒霉鬼的怨灵附在了树上。』

　　这熟悉的剧情和似曾相识的人物，戴珧一口气将剩下青烧饮尽。

　　『柳一心。』

　　『嗯？』

　　『我觉得你说的这个倒霉鬼，可能是我的亲生父亲。』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甚至连草鸡都不再鸣啼。柳一心突然觉得屁股有些凉，从树墩子上弹了起来。

　　『那个，你以前……知道你亲爹是怎么死的吧？』

　　『你刚刚不是说了吗，先是一头撞树上接着再被一个女的挂树上吊死了。』

　　『那个……戴珧，节哀顺变啊。』早知道就不说那倒霉鬼的故事，柳一心悔不当初却也只能尴尬的搓着手。

　　多亏了柳一心，时隔多年戴珧终于晓得了，自己亲爹不是一个真的懦弱到要亲手结束自己性命的人。今夜木桶中剩下的青烧，被戴珧一人饮尽。柳一心拦不住也不敢拦，站在一旁看着天上一弯月：人世间啊，果真是一场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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