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市的小日子

　　谢明军骑着自行车，不紧不慢的朝学校赶。他家是海潮制药厂的，离着一中近，全速骑行，只要八分钟就能赶到学校，比起那些住在城中的同学，可是要快得太多，他们没有半小时，可是到不了。

　　想到这里，他觉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天也更蓝了，树也更绿了，暑假补课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毕竟有人比他更苦逼不是？

　　思及于此，他开心的都想引吭高歌一曲《千年等一回》了。《新白娘子传奇》女生爱看，他们老爷们也喜欢，虽然男生不好在头上披蚊帐，但是掐两个指诀，嘴里“biubiubiu”(づ￣3￣)づ╭～放两个法术，还是可以的。

　　经过那家叫七里香牛肉汤的店门口，他放慢了车速。

　　前两天，他就注意到这家店了。准确的说是，当他看到招牌之上那“牛肉汤”三个字的那一刻，他就在期盼着这家店速速开张了。

　　作为一名男生，平时同学们在一起聊天吹牛，不是武打枪战，就是篮球足球，很少把“吃”作为话题，可是一旦“吃”成为了话题，那必然就是大热。

　　长青路的牛肉汤就是大热之一，他不知听城中的同学吹嘘过多少次了，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是至今仍是只知其名，不闻其香。

　　不为别的，长青路实在太远了，一个来回要一个多小时，平时上课根本来不及。至于放假的时候，早饭从来都是不吃的，睡到十点他都还嫌不够呢？作为一名跟时间赛跑的高三娃，他哪有这闲功夫。

　　而且，长青路牛肉汤的价格也很不亲民，足足要两块钱一碗，实在太不接地气了！饶是他父母双职工，所在的海潮厂也是福利待遇优良，可是他每天也就一块钱的早点钱，并且还是囊括所有零花在内的。这还是因为他是家中三个孩子中唯一的男孩，才有的特殊待遇，他的姐姐妹妹可是天天早上都搁家里喝白水汤饭呢！

　　要不是爷爷奶奶顾念着他这大孙子，时常五块、十块的暗自补贴他，他的小日子根本就过不掉，什么新磁带、新球鞋，统统是想都别想，牛肉汤这等奢侈品，那就更是泡影。用他老妈的话说，衣服鞋子至少还能给别人看到，牛肉汤那东西还不是在肚子一转就变成黄的白的了，把肚子填饱就行，少整那些有的没的幺蛾子。

　　老妈是一家之主的直接领导，比他谢明军不知高了多少级，老妈的话，当着面那是必须得听。

　　至于背地里，我喝碗牛肉汤还非得给老妈知道吗？

　　而老天对他是如此钟爱，是听到了他虔诚的心声了吗？这就在他们七里桥街道，也开了家牛肉汤！

　　皇天不负有心人，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早在十米外，他就闻到了传说中的牛肉汤香，它是那么的独特，那么的美味，那么的引人入胜。

　　“牛肉汤，小爷来了！”心里哼着歌，谢明军将自行车往路边树上一锁，两步就跳进了店里。

　　小店很干净，也很舒服。

　　地面还是普通的水泥地坪，没有什么特殊。

　　墙面却是平整雪白，一看就是刚刚粉刷过的，而且没有刷那恶俗的半截绿色墙漆，而是很有创意的贴了许多漂亮的艺术字。或是简简单单一个英文字母“A”，或是普普通通一朵带叶子的花朵，简约却又别出心裁，让小店一看便是与众不同。（顾芸晓：时代局限，工本不足，只能整成这造型了！）

　　天花板也不是麻杆石灰，而是整齐的米色扣板，一看就很上档次，配得上牛肉汤的身份。

　　六张米白色长方形餐桌，各自配了四把圆椅子。明亮的灯光，让小店的每一处都在熠熠生辉。

　　小店里头，已经有了一位顾客，那是个小姑娘。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裙，头上扎着两条麻花辫，皮肤雪白，很是可爱。她吃的很斯文，一根根的将粉丝挑进汤勺，再小心吹凉，送入樱桃小口，竟有些赏心悦目的感觉。

　　谢明军原本还有些惴惴，毕竟这家店的格调，可是比他吃过的所有早餐铺子都要高出一大截，他担心会不会门坎太高。此时，见了这小姑娘都这般淡定，他没道理怕呀，上前再一看价目表，我去！牛肉汤只要一块五，那他岂不是还能再吃张牛肉饼？

　　在省钱和吃饱之间犹疑了五秒，他还是选择了遵从本心：“老板，来碗牛肉汤，再加一张牛肉饼！”

　　“好咧，客官先请坐，牛肉汤马上就好！”漂亮的老板娘应了一声，便开始煮汤，一个大不了他几岁的女孩，则是立马用白色盘子盛了一张牛肉饼给他送到桌前。

　　“服务很周到啊！”谢明军满意的点点头，随手拿起牛肉饼，就朝嘴里塞。

　　第一口嘎巴嘎巴脆，第二口就露出美味多汁的肉馅了，第三口葱香、肉香、芝麻香，竟是融为一体，叫他爱得不行。

　　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能吃的时候，平时一个肉包子，就是两口的事情。顾家的牛肉饼，不算小了，可也就是多了三五口消灭干净的事。

　　谢明军感觉还没吃出味道呢，一张饼子就已经下了肚，最后一口，更是好悬没咬了舌头。说实在的，这牛肉饼味道真不错，他还真挺想再来两张，只是到底囊中羞涩啊！

　　“还有牛肉汤。要是牛肉饼吃多了，就没法吃汤了！”这么安慰着自己，谢明军忍住了再来一张的冲动，却见得另一张牛肉饼跟着牛肉汤一起被端上了桌。

　　“这？”我不由自主的袒露了心声？我的嘴没有听从我的心？这咋整？钱包君中仅剩的一元人民币，可是答应了楚莎，晚上要请她喝汽水的。

　　“老板，你们这招刷盘子的吗？”谢明军心中狂吼。

　　此时，天使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小伙子，你是我们第一个顾客，所以加送一张牛肉饼，这加送的饼子不收钱的。”

　　“早说嘛？吓死我了！还以为心声外露了呢？”谢明军很激动，可是旋即他又觉得有些不对：“我是第一个顾客？”

　　“那还能有假？”

　　“那个小姑娘呢？”

　　“芸芸是我们家里头的啊！”徐家敏觉得谢明军很有意思，白送他一块牛肉饼，他还问东问西的，他这么大一小伙子就是拐了也没人家要啊。

　　谢明军却是终于放下心来，开开心心的啃起第二张牛肉饼，好吃的牛肉汤可得留到最后。

　　今天还真是运气啊！

　　其实他还是他太单纯，三年以后的春晚，就会对顾芸晓这种行为进行曝光。赵丽蓉奶奶和巩汉林老师惟妙惟肖的展现了，什么叫卖布的有布托，卖袜子的有袜子托，而顾芸晓这就是牛肉汤托。

　　鲜香热辣，美味俱全的牛肉汤一口入喉，谢明军几乎要飞了起来。“好吃，真的好吃！”不待粉丝咽下，他便忙不迭的开始舀第二勺子，吹都不吹，就往嘴里送。

　　“砰！”结结实实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紧跟着一个穿着军绿色汗衫的男孩就自来熟的拢住谢明军的肩膀，在他身旁坐下。

　　“老海子！”谢明军叫这个同厂发小加同学拍的险些没一口喷出来，却是舍不得到嘴的美味，死死咽了下去，呛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靠！大军子！你至于吗？好吃的你眼泪都流下来了！”老海子奇道。

　　“你怎么也来了？”

　　“我不是看你自行车在外头吗？就过来陪你啦！”

　　“我就多余一问！”谢明军没好气的说道，老海子家里姊妹多，可没有零花在外头吃早饭，一般都是靠着谢明军过日子。他随即一翻兜，露出三元钱的全部家当：“我吃了两块钱的，只能赞助你一块了！”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答应楚莎的汽水了，在十几年的浓浓基情面前，朦胧的爱情就随它去吧！

　　“我靠！你这禽兽这么能吃！”老海子很是不满，随即乐呵呵的冲着柜台喊道：“老板，一碗粉丝汤！”

　　“好咧！”徐乐晴清亮的声音从灶间传来。

　　“来，先给我尝片牛肉！”没等粉丝汤上来，老海子毫不客气的抢了谢明军的筷子，一下子将碗中的六片牛肉干掉一半，气的谢明军一个劲的嚎叫道：“你这没人性的孙子，给我留点！”

　　赶早上学的学生，陆陆续续又进来了四个，其中还有两个人喝一碗牛肉汤的。没奈何，这个年月大家伙都穷，舍得吃牛肉汤的，都是土豪级别的人物。

　　而赶早来买菜的大妈大婶们，也没几个舍得坐下喝一碗一块五的牛肉汤，倒是厚实的牛肉饼卖出去不少，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是开到了第七炉。

　　等到将近七点，才终于有一位带着小孙子买菜的老奶奶，禁不住小孙子那哗啦啦往下流的口水，带着娃儿尝了鲜，顾家牛肉汤才终于卖出去第六碗。

　　原本憋着劲儿准备大干一场的顾建国，很是泄气，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在大红门楼市场进进出出转了好几圈了，眼巴巴的看着人家的包子、馒头、炸油条卖的大火。

　　顾芸晓看的好笑，这个点儿出没的基本上不是没有钱的穷学生，就是舍不得花钱的家庭主妇，真正的主力大军眼下都还在被窝里头睡着呢，老爸眼下不留点力气，等会儿可是想歇都没工夫。反正，她是一点也不着急。

　　七点一刻，流气青工三人组结伴而至，他们一人要了一碗牛肉汤，又凑在一起，要了五张牛肉饼，按照顾芸晓制定的政策，徐家敏照旧送了一张。

　　他们的到来，拉开了牛肉汤大卖的大幕。

　　睡够了的青工，这个点都出来吃早饭了，老顾家的牛肉汤早就做足了噱头，他们想不知道都难。

　　三三俩俩结伴而来的男青工，基本上都是一人一碗牛肉汤，再配上两张饼。女青工们却大多是一个个来的，而且她们要俭省很多，大多都是要了粉丝汤，而牛肉饼就要得更少了。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顾芸晓帮着当托了，小小的店铺已经坐满了大半，人气已经足够旺。

　　男青工们，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一个个的都是相当能吃，就听得店里头不住响起“老板再来五张饼子”“我们也要！我们也要！”，徐家敏一个人早就忙不过来，顾芸晓也挽着袖子上去帮忙，当起了小小服务员。

　　“大哥哥，你们要的牛肉饼！”

　　“大姐姐，你的脆口锅巴！”

　　她人生得白净，嘴也甜，倒是颇得食客们的喜爱。

　　徐乐晴这时候，已经基本没空煮牛肉汤了，她要忙着收钱找零，早就不出去转的顾建国接过了煮汤大业。大锅滚汤烫开粉丝，夹几片牛肉，倒入汤汁，再浇上秘制红油，撒上两片香菜，风味足、速度快，顾建国忙的是不亦乐乎。

　　有时候，几波人都要结账，徐乐晴忙不过来，顾芸晓也会帮着收钱。

　　“四碗加肉牛肉汤，一碗两块，总共八块。十二张牛肉饼，买五送一，按十张收，就是五块。六块锅巴，总共一块二。合计十四块二，开业酬宾，两毛零钱优惠了，请付十四元。”

　　付账的高个青年，脸都有些绿了，他上个礼拜升了四级钳工，几个弟兄要宰他，就要他请喝牛肉汤。他倒是做足准备出血了，结果这几个孙子心也太黑了，都要喝牛肉汤不说，还要加肉的，饼子、锅巴还吃了老些。要不是开业酬宾，这得十五块朝上了，赶得上下馆子了。

　　他的几个弟兄，倒是没什么愧疚感，谁让这小子脱离群众的呢？他们一个个都还在2级上晃悠，这小子居然敢连甩他们两级，不宰他宰谁。

　　类似高个青年这种在付账时绿了脸的，倒是不止一个。不过大多的青工，哪怕心里再疼，脸上还是撑足了面子，顶多回去以后多喝几顿白水汤饭把亏空补回来。年轻人，要得就是个面子！

　　早上的第一波高峰，出现在七点五十，鲁开山和朱长林这两只老狐狸结伴而来的时候。

　　朱厂长是大忙人，露了个脸，说了两句“生意不错”的场面话，便买了两张牛肉饼撤了。鲁开山却是拿了只大搪瓷缸来，要了一碗加肉牛肉汤给小孙子，还要了五张牛肉饼。而且，买了牛肉汤，他还不走，就站在店门口，满脸和气的跟顾建国絮叨，让来来往往的手拖厂人看了个够。

　　新老两名厂长，同时现身给七里香加持，领导班子的其他几位也不好落下，便是自己来不了，也会让家里的过来买上一碗汤、两张饼的，以示自己跟上厂长的脚步。

　　喧喧闹闹，一直到了早上八点多，厂里正式开工了，主力吃货青工们才陆陆续续退场，留下一大盆的脏碗，和一家人通红的笑脸。

　　从七点一刻到现在，热情的青工们，总共消费了七碗加肉、二十六碗牛肉汤、十七碗粉丝汤，还有九十多张牛肉饼，顾家人忙的心里都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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