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市的小日子

　　“让一让，牛肉饼来了！”一把撕心裂肺的男声震彻云霄，围在摊子前的人群自发让开了一条道，一个满脸涨得通红的男孩梗着脖子进来了。

　　他手中的托盘里头，盛着二十四张刚刚出锅的牛肉饼，热气腾腾的，散发着电炉烘烤出的独特焦香。

　　原本围观的食客，还有几个兀自犹疑的，此时叫这香味一激，竟也跟着热情高涨，加入了对牛肉饼的哄抢。

　　“小武哥哥，你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我这边可就没米下锅了！”张朝武的及时出现，就是一场及时雨啊！

　　“嗯！”脸色赤红的张朝武，终于跟顾芸晓说了第一句话。

　　张朝武早就来了，只是顾芸晓她们被好几圈人围着，他进不去。他的性子又腼腆，有心想让别人让一让，却是讷讷的不敢说出口。听到顾芸晓说饼子卖完了，他也跟着着急，好日益憋足勇气喊了一声“让一下”，却是声音比蚊子都小，也就他自己听到了。

　　眼见得人群越来越吵，越来越闹，他终于受不了了，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了一声，还真叫他开了一条道出来。

　　用夹子把牛肉饼从托盘夹到摊子上，张朝武一声不吭，就要回去。

　　“小武哥哥，回去接着烤啊！”顾芸晓见得行情不错，便又嘱咐了一声。

　　“哎！”张朝武又说了第二个字，可真是难得。

　　说来，人们都好个“新奇”，后世新开饭店，不管味道为何，头三天都必然是高朋满座的。

　　宫廷秘制电烤牛肉饼，在这个国门初开的时代，在淮西这个偏僻的小城，绝对是噱头十足，新、奇、独、特四大槽点都是满血的事物。

　　加上有人试吃了螃蟹，还活蹦乱跳的要继续吃，那他们还等什么，自然也跟着加入了哄抢的行列。

　　二十四张牛肉饼，只卖了四个人，居然又都是一人五张的大单。

　　群众们突如其来的热情，倒叫顾芸晓有些措手不及。眼见得剩余群众又要炸锅，顾芸晓灵机一动，把他们都领到了顾家小院门口，来了出现烤现卖。

　　这下，她甚至不用再厚脸皮吆喝，从她家小院门口一路排到巷子口的队伍，就是一面金光闪闪的活招牌。

　　原本闻过牛肉饼香气的街坊们，听说这传奇的牛肉饼开卖了，便络绎而至。便是许多对牛肉饼并不感冒的，见着这长龙一样的队伍，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加入了哄抢行列。

　　周五晚上，十二分钟就出一炉的牛肉饼，顾家又接连开了七炉，这才满足了食客们的热情。第二天又逢周末，都不用顾芸晓出去吆喝，下午四点半的时候，闻风而动的老饕们，就自觉在顾家小巷里头排起了长队。

　　顾建国和张朝武两个，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在打饼子、上烤炉，忙的像是两只连轴转的陀螺。顾芸晓和大姐徐家敏负责收钱卖饼子，居然也是忙的腰酸背痛。

　　但再是辛苦，一家人却都忙的不亦乐乎，这一张张卖出去的饼子，可都是一个个闪着金光的“”！还有谁嫌钱多的！

　　周末连着两天，都是整整十五炉牛肉饼卖个精光。这火爆的预热情况，让原本惴惴不安的顾建国和徐乐晴都是喜出望外，对即将开业的牛肉汤生意充满了信心。

　　用顾建国的话说：“就是一碗牛肉汤卖不掉，光卖饼子，咱这生意也是做的呀！”

　　可顾芸晓却是知道，虽然她家的牛肉饼却是说得上美味实惠，可是如这两天的这种盛况却也不过是大家初见新事物，瞬间激起的热情罢了！诸如前两年的鸡蛋糕，数年后的肯德基、麦当劳，起先都是盛况空前，之后却是细水长流。

　　等到大家都尝了鲜，没了新鲜劲儿，牛肉饼的销售也就该恢复理性了，那个时候的销量才是正常情况。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两天顾家人都是其乐融融，暖暖的、很窝心。

　　顾家这边牛肉饼卖的好，顾家爷爷奶奶、赵奶奶一大家子也都是跟着高兴的。

　　用赵奶奶的话说：“这小顾家的日子眼见着就要起来了，乐晴他们苦熬了那么些年，终于盼到头了！我的芸芸往后也能过得好咯！”

　　“那是！”宋阿姨跟着接上婆婆的话：“你看我们家芸芸这两天里里外外忙活的，那个心疼人的能劲儿，将来的造化更是大着呢！也不知哪家小子有福气能得了去？”

　　“妈！奶奶！”赵瑞军突然把头从饭桌上抬了起来：“芸芸是我们家的，那我是哪家的啊？”

　　“从垃圾堆捡来的！”宋阿姨义正言辞的说道。

　　“嗯嗯！刚捡回来的时候，皮都皱巴着，脸长得跟屁股似的！”赵奶奶的二儿子，赵瑞军的老爹赵正民跟着补刀。

　　“奶奶？”赵瑞军慌了。

　　“你傻啊！那么丑的孩子，谁肯捡啊！”赵奶奶叫耿直的大孙子给逗的不行。

　　“我就说嘛！”粗线条的赵瑞军一点不在乎自己小时候有多丑，只要是爸妈亲生的就好。

　　谁知道他才刚刚愈合第一道刀伤，他的亲老妈又跟着来了第二刀：“当年要是生个女儿就好了，你瞧芸芸多可人疼啊！”

　　“妈！”赵瑞军彻底崩溃。。。

　　赵家这一顿饭吃的欢声笑语不断，别看赵瑞军在外面是个孩子王，在家里面却是个十足的开心果。

　　而顾家这边，顾奶奶的开心果，顾芸晓的小叔顾伟国也给哥哥嫂子帮过忙，准备回去了。

　　小叔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家里开店就请了他过来帮忙写广告牌。店里的大招牌，还是花了大价钱，请的打字复印社给做的美术字。至于牛肉汤、牛肉饼的品种、价格，却是舍不得再花大钱，顾建国就从厂里找了两块不用的白色长方形塑料板，又买了颜料，直接请自家小兄弟帮着写了。

　　甭说，顾小叔的字还真挺漂亮，虽说比不得名家手笔，可是也不比打印出来的楷体差劲了，两块放在店外的价格牌都写得有模有样，贴在店里头的那张毛笔写的价格表，都快赶得上艺术品了。

　　顾小叔也是个勤快的，他下午过来，不过大半个小时，就将哥嫂吩咐的活计做好了。洗了手之后，又帮着大哥大嫂洗菜、煮汤，忙的不亦乐乎。

　　一阵忙活停当，顾小叔却不肯留在大哥大嫂这里吃晚饭，原来老爷子发了话，今天顾芸晓的小姑顾爱芳一家子要去老爷子那里吃晚饭，让顾伟国晚上回去陪姐夫喝一杯。

　　顾建国留不住小兄弟，便将刚出锅的牛肉饼，给他带了整整一烤盘回去，客气道：“给老头老娘加点菜，也给妹妹家里尝尝鲜！”

　　“好咧！”顾伟国到底是年轻人，没有顾建国他们这样的客套，大哥给了烤饼，他就拿着了，回去却给顾奶奶一通好说：“你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这牛肉饼是你大哥他们家卖的啊？他们就靠着这个赚钱，你一下子带了十几张回来，他要贴进去多少，你可知道？今天一天恐怕都白忙了！他家底子又不厚，哪禁得住这样糟？”

　　“好了，妈！你也别熊老小了。大哥他两口子有多客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小不拿着，他两口子能给他走？”一个衣着考究的精瘦女人，一手拿着筷子从桌上挑菜吃，一手拿着牛肉饼嚼着，满不在乎的说道。

　　“就是嘛！”顾伟国刚刚挨熊了一头包，现在有老姐帮腔，又神气起来了。

　　“还就是的？都跟不是讲你的一样？皮好厚？坐下吃饭！”顾爷爷明着训他，却是给他解了围。

　　“哟！这牛肉饼还真怪好吃的呢！”顾爱芳终于吃到肉馅了，又连着吃了好几口。

　　“诗诗，你也来尝尝你大舅家的牛肉饼来！还怪好吃的！”说着，顾爱芳又拿了一张牛肉饼，直接上手将两头都给撕了，只把中间有肉馅的部分递给女儿贺雨诗：“两头硬，你啃不动，就吃中间的肉馅！”

　　“贺山，你也尝尝！”她又大大咧咧的给自家老公挑了一张肉馅厚的。

　　顾爷爷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顾奶奶却是默默将顾爱芳撕下的干饼夹到自己碗里吃了，顾小叔偷偷翻了个白眼。

　　顾爱芳却兀自不觉，继续在桌上捡好吃的往嘴里送，一面又问顾奶奶：“妈，你讲大哥他们这次怎么想起来做生意的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大嫂子是临时工，工资太低吗？自己做生意，怎么也比当临时工强啊！”

　　“你讲大嫂子他们可能做成啊？他两口子都不是场面人，别到时给赔了，我可没那么多钱借他们堵篓子啊！”顾爱芳心里想着，随口就说了出来，她自己是正式工，嫁的丈夫又是有钱人家，在娘家讲话很是硬气。

　　“就是，这生意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你看人家赚钱了，都一窝蜂的跟去了。你要知道人家赚钱，那是人家本事，到你这就难讲了！”顾爱芳刚刚吐槽完，她老公贺山又跟着数落：“就拿这牛肉饼来讲，你做一张饼子要多少面？要多少肉？烤饼子还要用电，那电烤炉可不是简单的，一个小时都要十几度电。这牛肉饼卖贵了没人买，便宜了又折本，顶好就是个薄利多销。问题又来了，可有人买他的？他可卖得掉？我看老大他们这个生意，恐怕不好做！”

　　贺山说话的时候，脑袋一个劲的摇，眼珠子一突一突的，分析的头头是道，把顾建国一家子数落的一文不值，气得顾奶奶都想一筷子敲他脑袋上。只是贺家是做生意的，有钱的很，他们这些年可没少跟这位姑爷开口，底下两个儿子结婚，恐怕还要姑爷家帮着周转下。有求于人家，想要翻脸，便底气不足，只得不硬不软的说道：“反正我老奶奶觉得他们照，肯定不得陪！”

　　“不陪，不是好事吗？我们都高兴。吃饭，吃饭啊！”顾爱芳这会到底听出老娘口气有些不善了，便出来打圆场，只是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敷衍，把顾奶奶气得险些撂了筷子。

　　像顾爱芳这种单纯只是不看好的，人数并不多，更多的是看了顾家生意红火后而嫉妒暗恨的！

　　光是手拖厂里，就有不知几多人家暗自在家里指天骂地的，“这顾家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叫他们捡了这样的好事儿，难怪那指标说让就让了，原来人家早就有埋伏了！”

　　更有几家子见财眼红的，仗着自己在手拖厂根基深厚，暗自去寻了朱长林，想要从中截胡，谋了顾家的店面和生意，却叫朱长林一顿胡子眉毛的给撅了回去。

　　他费了老大心思，才换来了如今这皆大欢喜的四嬴局面。尤其是孙薇薇跟顾家小丫头一起玩的好，听说两人改良什么秘方，还得了孙家那位老爷子的好，口头表扬了孙薇薇帮助困难职工家庭的事情，连着他朱长林都被夸了管理有方。眼下他双手护着顾家都还嫌不够呢，这几个孙子居然跳出来想搅局，这不是上赶着作死吗？都不用顾家、孙家出手，他这里就给直接灭了！

　　而这些嫉恨顾家的人中，排在榜首的还是王秀梅。

　　要不是鲁开山死死拉着，她都能冲到顾家巷子口，去把买牛肉饼的人给撵散了。

　　“一个个都是饿死鬼投胎的，什么好东西还都上赶着去买，不嫌丢人的慌！一个个都是穷上十辈子的贱命，连个牛肉饼都稀罕。”

　　她如今骂的凶悍，却是全然忘记孙薇薇带牛肉饼回来的时候，她吃的那个香甜。

　　如今，鲁开山连带着鲁卫东他们，都全当王秀梅是失心疯了，对她说了什么，也不计较，甚至连听都懒得听了！只要将她拦在家中，不给她出去发疯，也不让她当着孙薇薇的面发疯就好。

　　今天这爷俩，晚上吃的还是孙薇薇带回来的牛肉饼，因为是内供的，肉馅还要足一点。这爷俩都是心机深远，放得开手的人物，没有一丝不吃仇人食物的觉悟，一个个啃的都很来劲。

　　鲁开山看着这样的小儿子，心里很得意，他的大儿子就差劲的多，明明也喝了薇薇带回来的牛肉汤，也跟着吃了牛肉饼，却是跟着王秀梅在那指天骂地的说老天不长眼，这却是鼠目寸光了。

　　想到大儿子，他暗暗摇了摇头。他们跟老顾家的仇已经过去了，就是没过去，也要埋在心底，不能轻易显露出来，看来他那大儿子这辈子也就是个后勤副科长了，鲁家的前程还得着落在小儿子身上。

　　“卫东啊！”鲁开山殷切的目光落在小儿子身上，问道：“明天顾家牛肉汤开业，你准备去捧场吗？”

　　“那肯定去啊！”鲁卫东嘴里兀自嚼着：“薇薇说她明天要去帮忙，我上班前也去帮着打打下手。”

　　“好！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我鲁开山的儿子！”鲁开山由衷的夸赞道。

　　只是不等鲁卫东回答，王秀梅又不知从哪跳出来了：“你俩都疯了吗？顾家把我们坑成这样，你们还上赶着去给人捧臭脚？天生的下贱胚子！”

　　她一开口，就是人五人六的骂个不停，什么腌臜话都往外喷。鲁卫东还想说两句，却让鲁开山用眼色制止了，他对王秀梅却是已经免疫了，照旧边吃边教育提点儿子，由着她骂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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