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孤之洛神赋

　　队伍比来时放慢了行军速度，阿宝优哉游哉的骑在马上，四下张望。

　　“公子，那边好像一直跟着两个人。”

　　崇凰闻言，掀起帷幔向后看去，只见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远远的跟在队伍的一旁，大的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那个小的赫然就是早上李衍庚施舍过的孩子，此刻正由大孩子前牵着，一路磕磕绊绊的跟在后面。

　　李衍庚也看见了，对身后车辇中的崇凰说道：“他们也许是想投奔你。”

　　崇凰看着两个孩子瘦骨如柴，十分可怜，想上前说明来意，又惧怕披坚执锐的士卒，畏葸着不敢上前，只能远远的跟着。

　　思量片刻道：“跟着我，不一定是好事，且由他们跟着，想必跟不了多久也就罢休了。”

　　李衍庚闻之不由得一挑眉，原来只以为他慈悲心肠，不想他行事谨慎、考虑周全，不会盲目慈悲为怀。

　　一行人一直行至日上三竿，李衍庚号令全军原地休息，稍作休整。此刻大军行至荒郊野岭，又没有在青州补充一点粮草，此刻已经断粮，好在此中将士皆负箭执锐，又个个是骑射的好手，因此纷纷猎兽以烹，倒也新奇。

　　旷野上架起无数篝火，士卒们用树枝穿起野味架在火上炙烤，直烤的滋滋作响，冒着烟气，令人食指大动。

　　李衍庚率先拔剑砍下一只野兔腿来，走上前递给坐在石头旁边休息的崇凰。崇凰一回头，只见一只冒着热气的大兔腿横在自己面前，胃中顿时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李衍庚：…

　　崇凰强忍腹中恶心，解释道：“我从小吃斋持戒，从未吃过肉食，着实不习惯。”

　　李衍庚道：“咱们现在又不在寺庙，破戒无妨，再说你既然已经步入红尘俗界，往后要破的戒律清规怕是数不胜数呢！再说这味道可是鲜嫩非常，公子确定不要尝尝？”李衍庚诱惑道，他在雩邑长大，又纵横花场数年，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多了，练就了一种逢场作戏、左右逢迎的本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对对这位公子凰尤其欣赏赞叹，加之崇凰本身待人温和，没有架子，是故不出两日，无比自来熟的李衍庚已经对崇凰直言不讳，甚至还有一丝微微的打趣。

　　崇凰听他说的有道理，正左右为难间，阿宝跑过来，手上捧着一物。

　　“公子！看这是什么！”阿宝献宝一样，兴高采烈的说道。

　　打开，竟是两个面饼。

　　崇凰惊喜道：“太好了！”

　　说着拿起一个面饼正要吃，阿宝又说道：“公子，那两个孩子还在那呢！”

　　崇凰顺着阿宝的手指看去，只见那两个孩子果然还远远的站在一旁。

　　关初枳不禁感叹道：“咱们这半日走了十多公里，真是难为那两个孩子竟然能跟这么远。”

　　崇凰也大位震惊道：“让他们过来罢。”

　　阿宝将两个孩子引来。两个孩子看似又累又饿，都是脏兮兮的，但站在几人面前，虽然拘束却努力维持着矜持得体。

　　大孩子拉拉小孩子的衣袖，两个孩子一起向崇凰行礼道：“拜见贵人。”

　　“你们为何要跟着我？”

　　大孩子声音沙哑，却也一字一字、字正腔圆的回道：“贵人，我们是从幽州来的灾民，一路跟着东行避难的人流来到这里，阿父在军中服役，至今杳无音讯，阿母逃难时活活饿死了，我们兄弟二人因为贵人广施恩德才得以活到今日，我们在这世上已经举目无亲，希望贵人能收留我们，我们一定为贵人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一席话说的十分清楚，竟无半点卡顿，流畅自如。

　　关初枳闻言道：“看你这样，像是认字的，上过学吗？名字是什么？”

　　大孩子转向关初枳，又答道：“这位贵人，我兄弟二人并未上过学，只是阿父在家时曾经教过我们千字文、三字经，我因此还会写几个字，我叫赵枫，今年十一岁，我弟弟叫赵槐，今年五岁。”

　　崇凰道：“我此去雩邑，可能身犯险境，自身都可能难保，你们跟着我，不怕遭难么？”

　　大孩子再次拜道：“请贵人收下我们，阿父在家时曾教我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二人的性命是贵人所救，就是贵人的。我们与其留在青州听天由命，不如跟着贵人您，报答您的恩情，也算不白活世上这一遭。”

　　李衍庚见这孩子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得有些触动，乱世之中，国将不国，礼崩乐坏，人心沦丧，不想此等下贱贫民，虽然贱如草芥、卑如蝼蚁，却能知道报恩，比那些言而无信、争权夺利的王公贵族、诸侯将相不知强了多少。

　　崇凰听了也大为感动，点头道：“好孩子，以后就跟着我罢。”

　　大孩子听了顿时欣喜万分，赶忙拉着弟弟跪下，叩谢大恩。

　　崇凰将他们扶起，他们一路走来十分不容易，料想一定饥饿非常，于是将手里的面饼，一人一个分给他们。

　　阿枫千恩万谢的接过面饼，阿槐饿极了，连忙狼吞虎咽的吃起来，阿枫看着弟弟吃，自己并不吃，而是将那一个饼珍而重之的收起来。

　　李衍庚看崇凰将唯一的面饼分给两个孩子，料想没有了粮食看他吃不吃这烤肉，不由打趣道：“公子真是宅心仁厚啊！”

　　崇凰看他一眼，淡淡道：“我哪里是什么宅心仁厚？其实苦痛在别人身上，我怎能切身体会呢，只不过是推己及人，不想有一日，这样的惨剧落到我身上罢了。”

　　李衍庚不想他会作此言论，随即沉吟片刻，正色道：“公子之心，一定是仁义的。”

　　正说着，突然阿槐像是噎住了一样，脸色涨的通红，他两手不由得抓紧自己的脖颈，粗粗的喘着气，连还没吃完的一小半饼掉落地上竟是都顾不得了，阿枫见不对，连忙扶住弟弟，连声问道“怎么了”，可是阿槐此刻已然是说不出话了，只见他好似窒息了一样，面色逐渐由红变成紫色，继而发青。

　　李衍庚心道不好，连忙喝道：“快取水来！”

　　阿宝赶忙手忙脚乱的吩咐人去打水，可是，已经不来不及了。

　　阿槐在众目睽睽之下，气息逐渐变弱，面色一片青黑，嘴角里慢慢渗出暗红色的血液，小小且瘦弱的身躯的挣扎也逐渐减弱，终于两眼一翻，不动了。

　　“阿槐？阿槐！你怎么了？！”阿枫伏在弟弟身上，两手紧紧抓住弟弟幼小的双肩，发了疯一样用力晃动，可是阿槐像一只坏了的娃娃，了无生气。

　　“阿槐！！！”阿枫惨叫一声，抱起弟弟，失声痛哭。

　　崇凰震惊的看着抱着刚刚还活生生狼吞虎咽的弟弟的赵枫，心下一片悲楚。

　　李衍庚一把揽过他，神色难得凝重道：“有人下毒害你。”

　　崇凰缓缓的点点头：“我知道，是我害了他。”

　　“不是你害了他，是他做了你的替死鬼，”李衍庚凝重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凶手。”说着回头看一边的阿宝。

　　阿宝被李衍庚一瞪，顿时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语无伦次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方才一个士卒给我的！”说着便又惊又怕的眼看就要哭出来。

　　李衍庚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我又没说是你！这么没用！你还能记得刚才是谁把面饼给你的么？”

　　阿宝整个人都不好了，抽泣着，看着不远处一众穿着同样的铠甲，原地休息的士卒，片刻后，绝望的嘴一撇，彻底哭起来：“呜——都一样…我不记得了…”

　　李衍庚：…

　　还想再吓唬一下阿宝，说不定可以把他残存的印象从潜意识里挖出来。崇凰上前制止道：“行了，他们既然要杀我，自然是不会暴露行踪，你何苦逼问他呢。”

　　李衍庚无语的放开了阿宝，阿宝一落地就抱紧了崇凰的腿，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撒手。

　　“丞相贵妃一党，终究还是动手了。”关初枳担忧的沉吟道。

　　崇凰抬头看他，奇怪道：“丞相贵妃？你说是他们要杀我？”

　　关初枳闻言更加奇怪道：“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张丞相和贵妃是你最大的敌人，你回去，第一个要杀你的人当然是他们，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公子凰你竟然不知道么？！关初枳顿时觉得世界都混乱了。

　　崇凰眉头微蹙道：“不…不会是他们，正如你所言，如果我死了，那么不但是满朝文武、就连天下人都知道是他们所为，可是张丞相一党虽说独断专政，可到底还披着一层启国臣子的皮，表面上尚且过得去，如此风口浪尖上，必定会顾及到天下声誉，不能授人以柄，给天下诸侯起兵诛己的口实，所以要杀我的一定另有其人。”

　　“可是现如今坪、壊二州叛乱，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北上诛贼，张泽成已经被当成逆贼，还会顾及声誉么？”李衍庚顺着崇凰的思路，接口向下说道。

　　谁知崇凰闻言大惊道：“坪、壊二州叛乱？竟有这事！”

　　关初枳奇怪道：“朝中发生如此大事，司徒魏大人难道没有与你互通书信，与你告知么？”

　　崇凰闻言，一双眼睛瞪大，愣怔着看着远处抱着弟弟抽泣的赵枫，半响，才悠悠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李衍庚担忧的问。

　　崇凰抬眼看他，复又低下头，语气悲怆的道：“魏大人这是想要保护我，万一举义兵失败，不会将我牵连进来——坪、壊二州的赵岭、司马沛二将是魏大人的故交，几人一直表面臣服张丞相，暗地里筹谋复国大计，只等时机一到，便起兵诛杀逆贼。可是魏大人此次失算了，因为此战必败！

　　“张泽成是何人？是跟随祖父白手起家、南征北战的股肱元老之臣，在军中的威望非人所能料，他既然有能力独揽大权，又怎么是如今区区二州举义兵就能斩杀的了的呢？就算张党真的力不能敌，还可以携天子以令诸侯，还可以弃城而逃、另择都邑——张党气数未尽，魏大人此次不是铤而走险，而是飞蛾扑火啊！”

　　关初枳急道：“可是我们离开雩邑之前，前线还传来赵岭、司马沛的封封捷报，他二人深得民心，首战告捷，势如破竹，朝廷上下都不无震惊啊？”

　　崇凰问道：“张泽成此次派何人剿灭叛军？”

　　“是郭免！”李衍庚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张泽成麾下有数名骁勇善战的将领，区区郭免根本算不得一流，这难道是——张泽成想要将计就计，诱敌深入，再一举歼灭！这一来，可以借此机会看看朝中有谁是赵岭、司马沛的同党，二来可以威震天下，扬其威严！”

　　“——三来，还能借此试探父亲对他的态度，父亲一旦同意了与魏大人一起反张，就危险了！”崇凰无比担忧的说道，“我要赶紧回去，向父亲与魏大人言明！”

　　李衍庚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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