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

　　陆华强强行把侄子留下之后就上楼了，而陆鸣北看着一屋正在注视着自己的初中生，其中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所以陆鸣北能清晰辨出那些眼睛里含着的期待。沉默片刻，陆鸣北最后还是从前门进了教室。

　　秦鱼高兴地对大家说：“这哥哥的身材和人体书上很接近了，李望春还是不行，瘦得跟猴子似的。”

　　大家一阵偷笑，李望春忍了忍，最后看着已经站定在讲台前的陆鸣北，还是把话给憋了回去。

　　和陆鸣北这身材比，他可不就是一只瘦猴么？不过这里的男孩子基本都很瘦，李望春望了一圈教室里的人，心里平衡了。

　　陆鸣北对着孩子的时候语气和善不少，最起码在秦鱼听起来，他并没有对被她套路留下而生气，而是认真地问：“怎么做？”

　　秦鱼让他面对着学生们自然站着就行。

　　这个简单，陆鸣北很快就站好，他站姿让人看了就舒服，腰背永远自然挺直，从后面看，琵琶骨和臀部呈一条直线，双手自然贴着裤缝，姿态收放自如。

　　秦鱼美滋滋地用炭笔没有削尖的一头指着陆鸣北的身体，开始给学生们讲解。

　　秦鱼说陆鸣北的身体接近教科书，其实不是骗人的，最起码在肌肉的表现上是很直观就能看出来。现在是夏天，男人习惯穿纯棉的深色t恤，露出来的手臂呈麦色，弧度隆起地十分明显。

　　秦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起了陆鸣北的衣袖，手捏起两边往上折，把他的三角肌和肱二头肌完全露了出来，在她的手碰到他手臂的时候她敏锐地察觉到他有一瞬间的紧绷，心底不禁偷笑，可表情却十分正经：“大家看这里——这里就是我跟你们说的三角肌，肩膀和手臂连接的这一块，肌肉结实的人这里会有小小的棱角转折，没有肌肉的就像李望春一样可以看到骨头的形状，并且棱角更加分明，我示范一下——”

　　又顺带调侃了李望春一波，李望春在大家的低笑中一脸黑线。

　　秦鱼回到自己的半开纸上，先简单画了骨头形状，然后画出三角肌把骨头包住：“所谓肌肉就是包住骨头的东西，肌肉越发达，骨头就愈不明显，当然也有例外，就是锁骨延伸出来的这部分——”

　　她用笔点了点陆鸣北身上相应的部位，随即坏笑一声：“不过你们北哥哥不肯脱衣服，所以你们只能回家对着镜子自己看了，你们人比较瘦，这里应该更明显，隔着衣服摸一下应该也能摸到……”

　　大家闻言都开始摸自己的肩膀，沿着锁骨一直摸到突起，表情认真。

　　而在这时，陆鸣北觉得被她笔点到的地方有点发麻。
　　她说“北哥哥”的时候，声调微扬，尾音放轻，喷出来的呼吸落到他后颈上，他止不住把手指蜷了蜷，又很快松开。

　　就像在队里站军姿的时候让人又爱又恨的微风，吹到身上很舒服，可把汗水吹干的过程却容易发痒发麻，对于站了一天意志正被消磨的他们来说无疑不是一种煎熬。

　　可刚才那种程度……又好像比“煎熬”的程度要低一些。

　　秦鱼这时候拍拍陆鸣北的手臂：“手臂抬起来。”

　　理所当然的语气，就像他的身体已经是她所有物一样。

　　陆鸣北抬起了被她撩起袖子的左手，小臂微弯。

　　秦鱼让学生们注意肌肉轮廓的变化：“用力。”

　　她只说了两个字，陆鸣北就了解了，手掌合拢握成拳，手臂小小得发力，肌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绷紧。

　　“哇——”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感慨出声。

　　而秦鱼因为是超近距离看，所以此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但没控制好声音，“咕咚”一声尤其响。

　　陆鸣北眯着眼睛往后看，秦鱼瞬间挺直腰板：“肚子在叫，不好意思啊。”

　　陆鸣北：“……”

　　秦鱼吆喝了一声，让大家把注意力放回在画上：“刚刚有人看到变化了吗？”

　　“看到了！”

　　“看到了……”

　　三两个人如是说着，其他人都有点害羞地垂下了头。

　　秦鱼看了陆鸣北一眼，后者无语地放松手臂，再做了一次。

　　这次大家才都看清了，然后在秦鱼一个眼神下开始按照秦鱼教的方法，把用力后的手臂肌肉画下来。
　　陆鸣北把手臂放下来，秦鱼走下讲台看了一圈回来，开始若有所思地盯着陆鸣北的裤子不说话。

　　那眼神不知怎的，侵略感极强，让陆鸣北情不自禁站正了一些，淡淡地说：“想都别想。”

　　露手臂可以，腰以下想都别想。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以前也听说过画模特也会画到裸模之类的，可他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尊重和我能做并不能相提并论。

　　“哦，那就是脱上面可以？”

　　秦鱼也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忍不住眨眨眼，笑着问。

　　在学生面前，一点都不正经，幸好她还知道放低音量，陆鸣北咬咬牙，低声说：“秦鱼，你别得寸进尺。”

　　这是陆鸣北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秦鱼眼睛亮了亮：“再叫一次？”

　　陆鸣北莫名其妙：“你又在发什么疯？”

　　秦鱼笑出声。

　　“算啦。”
　　没等陆鸣北问出个所以然，秦鱼已经再次开始讲解，她把刚才看到的学生画图的错误一一指出来，在半开纸上一个个纠正。

　　因为笑意，她的表情比刚才更柔和了，陆鸣北发现她只要不发神经，认真的样子还是挺有教师这个职业所带的信服力的。陆鸣北看着台下认真做笔记的学生们，垂下眸，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就到了四点半，陆鸣北站了大半个小时也不觉累，这时候看着秦鱼招呼大家把桌椅恢复原样，然后她点名了几个男同学，让他们把画架搬到学校后头的仓库里去。

　　陆鸣北知道那里。听说那个独立出来的小房子原本刚建的时候是打算作为体育器材摆放处的，可学校开办还没几个月，体育课就被取消，那个器材室就被荒废了，后来被打扫的阿姨用来放置清洁用具和老师们的一些杂物，没想到秦鱼想到了用这个仓库放置这些画架。

　　陆鸣北默不作声地接过了两个女生手里的画架，他一只手可以提两个，男生们见状眼神里都是羡慕，而女生们则是仰慕。

　　陆鸣北跟着秦鱼来到了仓库门前，秦鱼用钥匙把门打开，陆鸣北放下画架之后仿佛随口问道：“你哪来的钥匙？”

　　秦鱼得意地晃晃手里的钥匙：“找赵阿姨拿的钥匙配的。”

　　陆鸣北在仓库里回头看她。

　　仓库里因为长期放置杂物，所以肉眼可见许多漂浮的尘埃，而秦鱼站在尘埃外，正招呼着学生往这边走，那里是恰恰好能被光线照到的地方，阳光透过房子头顶的树荫落下，女人的面庞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处，像半个解不开的谜。
　　而且陆鸣北相信，她绝不是只在他眼中是这样，学生们看她的眼神也是一半崇敬喜爱，一半疑惑。

　　“你……”

　　“对了，你今天没出海吗？”

　　被打断了，陆鸣北沉默半晌，回答：“从这礼拜开始周六休息，二叔腰不好，我要陪他去市里复健。”

　　“啊？陆校长腰怎么了？”

　　“没事，教书的职业病。”

　　“这样啊……”秦鱼眼睛转了转，忽然说，“那下周六你继续来这里给我们当模特好不好？！”

　　陆鸣北愣住，一时之间没回答，却被秦鱼捉住机会，朝着学生们喊道：“让北哥哥下周继续给咱们当模特好不好？！”

　　学生们本来就很喜欢陆鸣北，女生们都点头，男孩儿们闻言则是兴奋地大叫：“好！！！！”

　　“……”

　　秦鱼哈哈大笑，转过头来：“怎么样？盛情难却啊，北哥哥，来呗？”

　　陆鸣北的耳朵又动了动。

　　女人依旧站在尘埃外。
　　可此时她完全背着光笑着，她身后是缓缓走来的学生，每一个脸上都带着兴奋而纯粹的笑。

　　这一幕在陆鸣北眼里慢慢成了一幅清晰的画。

　　陆鸣北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因为孩子们的笑容太有感染力，所以他才会产生这样的联想。

　　这时候一个学生给他抱过来一个画架，陆鸣北回过神来，一手轻松接过，转身放好。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秦鱼听见了很低的一声“嗯”。
　　男人的嗓音很低，又如同纸划过沙砾，透着一股被打磨过的质感。

　　她高兴极了，一想到接下来的日子有一天能固定见到他，几乎是马上就转身告诉学生们这个好消息，并且还没有大人样地在跟学生们邀功。

　　而此刻，男人正在整理画架，面庞埋在阴暗中，看不清表情。
　　只有耳廓在无人可见的角落，慢慢染上了一抹红，因为他肤色重，所以极不起眼，片刻后就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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