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

　　秦鱼周六给学生补课的事情很快就被郭主任知道了。

　　周一上学的时候，郭主任把秦老师叫到了他的办公室，秦鱼大无畏地去了，然后见到陆校长也在，还笑着对他打了个招呼。

　　陆校长笑着摇头，示意郭主任铁青的脸色。

　　“秦老师啊！”郭主任叹了一大口气，他先让秦鱼坐下，然后自己坐在办公桌前拍拍桌子，“周六补课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啊？”

　　“还啊？有学生家长都问到我这儿来了，说孩子出去了一下午原来是学校上美术课……还询问我们要不要收费，说我们有意诱导孩子们上补习班！”

　　秦鱼闻言一愣，倒是没想到会有家长把事情联想到这方面去：“可我并没有啊，周六上课是免费的。”

　　“秦老师，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这里和城里不大一样，大人们对金钱是很敏感的……还有，你说不收费，那画具怎么算呢？孩子们要上你的课，总不能两手空空吧？”

　　秦鱼点头：“我明白了，下周开始我会向学生确认家长同意，这个问题很好解决。”

　　“嘶——”郭主任头都疼了，“你怎么就那么拧呢？为什么你对教孩子画画就那么执着？这本来就不在你职责范围内，学生们多上一节美术课和少上一节课能有什么区别……”

　　秦鱼闻言正了正脸色：“主任，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教育者应该说出来的话，您这样是对我专业的不尊重。”

　　“……”郭主任也是气急了才把刚才那话说出口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后悔了，“……好，我道歉。”

　　秦鱼点头：“好吧，您的道歉我收下了，然后作为我心灵补偿，郭主任不如对我周六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主任肥肥的脸上冒出青筋：“秦老师！”

　　秦鱼叹了一口气，皱起眉头低声说：“其实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

　　“……”

　　“梦想有一天，这世界上喜欢画画的孩子们都能自由自在地去画画……”

　　“……”

　　“然后有一天，他们可以拳打欧美、脚踩日韩，让中国的绘画水平达到能让我们骄傲的高度，别的国家都得跪下喊大佬……”

　　在陆校长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的时候，郭主任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他用手指颤巍巍地拍了下桌子，半晌指着略含责备看着陆校长的秦鱼，气得鼻孔都放大了几倍：“秦老师！周六学校本来就不开放的！你擅自在周六让学生们进学校是违反校规的！”

　　秦鱼这才收起了不正经的神色，她看着一桌之隔的郭主任，忽然问：“郭主任，凭心而论，你觉得我们学校的学生绘画天赋怎么样？”

　　郭主任被忽然正色的秦鱼弄怔住了，半晌皱起眉头说：“……肯定不怎么样，咱们这的学生从来都没接触过这些，能好到哪里去……”

　　“郭主任您了解过吗？”

　　“没有。”郭主任老实地回答，“我只需要了解学生的升学率就够了，乡下的孩子想要有出息，就得一直往上读，秦老师，我不是反对学生们学画画，只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想，等他们上了高中，上了大学，有的是时间和资源去学，何必现在折腾呢？”

　　秦鱼假装没有听到郭主任后面那番语重心长的话，她点点头，表示对“升学”一词是赞同的：“郭主任难道没有考虑过让有天赋的学生们以特长生的资格考上高中吗？”

　　郭主任下意识看向陆校长，后者也停住了手里的笔，郭主任知道他也在听。

　　可郭主任却仍然觉得不可行：“我知道你的意思，可秦老师，你想想，你能想到的，别的初中能想不到？在其他初中念书的孩子都比咱们学校的孩子富有，他们想学画画甚至可以花钱报补习班，材料的钱也不用愁，这样的条件，咱们的学生能比得过吗？”

　　“郭主任，我一听就知道您在这上面并未打算下功夫。我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就附近的高中和初中做了一个调查，比起我以前所在的城市，这里的初中对于特长生的意识还普遍淡薄弱，就离我们最近的实验高中和三鑫高中来说，近几年每次初升高，特长班就没一次招满过，而且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特招的特长生都有奖学金和教学资料减免政策，甚至学校本身也有贫困补助，就放着这么好的名额空着，我单看都觉得浪费。”

　　“这样吗？”郭主任愕然地看向陆校长。

　　陆校长看着秦鱼，闻言也摇头：“不清楚。”

　　秦鱼继续说：“而且以专业的角度上来说，绘画是需要以量取胜不错，但也很看天分，郭主任你肯定不知道吧？就这一个月，我就挖到了几个好苗子，像初二的李望春和初一的罗志进，甚至初三的高桥，我认为他们都有争取特长生这个名额的天赋。”

　　郭主任被秦鱼严谨而认真的声线控住了，一时之间脑子计算地飞快，陆校长了解自己这个搭档，知道他一时半会儿计算不出结果来，便温声对秦鱼说：“你继续说。”

　　秦鱼：“我也不是说要弄个特长班什么的，但是对有天赋的孩子就这么放任不理不是太浪费了吗？那不如就让我试试呗？就平时的美术课还有周六的时间，我保证在他们得到家长同意后过来上课，并且十分自由，要是下周他们坚持不下去了我也不会说什么，而且据我所知那几位……咳咳文化课也不怎么行，为什么不在特长上拼一把呢？”

　　“你倒什么都查清楚了。”郭主任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秦鱼的意思，李望春等人的文化课扶不上墙也是事实，他白了她一眼后说：“你也不用说那么细，学校以前是有特长生的，不过是在很久以前……那会儿很多学校都会去一些初中选能跑能跳的好苗子，我们也曾尝试过让学生以此为机会能上更好的高中，但是……这些孩子一个年纪里面都出不了一个，所以我们很快就放弃了。”

　　秦鱼：“美术和体育不同，其实体育特长生比美术更需要日积月累的系统锻炼，但我记得学校最早之前的体育老师都是文化课的男老师兼任，这样出不了成绩是肯定的。”

　　郭主任叹了一口气。

　　“陆校长你怎么看？”郭主任纠结啊，决定听听校长的意见。

　　陆华强其实在秦鱼说这件事开始就明白了秦鱼所说的“目前能做的事”是什么了，他思索了好久，最后对郭主任说：“试试吧，初三有些晚了，把重点放在初一初二上……秦老师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周六那天初三的学生很少。”

　　郭东便秘脸：“……陆校长你早就知道了？”

　　秦鱼点头承认：“以我的能力，的确做不到让初三的学生速成，所以我只挑了几个，初一初二的确是我的重点观察对象。”

　　“那就这样吧。”陆华强似笑非笑地说，“我回家也查一查高中的特长生招收资料，郭主任啊，你就别愁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就算没秦老师，你还能把李望春他们的成绩提高个一两百分不成？”

　　郭主任憋了一口气，好久才泄掉，带着些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些孩子要是学习能有画画那么上心，成绩也不至于差成这样！”

　　陆华强摇摇头：“毕竟人做需要做的事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态度是不同的，不仅是孩子，大人也一样。”他看向秦鱼，眼神带着温和鼓励，“希望他们不会让你失望。”

　　下节课是郭主任的课，他收拾东西很快就出了教室，那背影一看就是愤懑未消，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要给他的学生把头摁在书本上好好学习。

　　陆华强把作业重新翻开，慢条斯理地批改，然后对秦鱼说：“我开始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要来这些地方教书，听说你以前也去过别的乡村教学？要教美术，城里明明条件更好。”

　　秦鱼懒洋洋地走出办公室，离开前，笑着说：“原因我刚才说了啊。”

　　陆华强想了想她刚才说的话。

　　——然后有一天，他们可以拳打欧美、脚踩日韩，让中国的绘画水平达到能让我们骄傲的高度……

　　这一句若是开玩笑的话，那就是……

　　——梦想有一天，这世界上所有喜欢画画的孩子们都能自由自在地去画画……

　　陆华强想着想着，低头笑了。
　　啊，年轻真好啊。

　　让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最聪明的处世术是既对世俗投以白眼，又与其同流合污。

　　而这个姑娘是流进俗世中并试图从中改变。

　　要说的话这并不是聪明的做法。
　　却很耀眼，行教师之职，遵从本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陆华强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半晌后打了个电话给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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