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每晚都见鬼[聊斋]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凡的。

　　当申屠景和司马瑛对坐饮茶，几句话工夫敲定秋闱主考官——钱骏的时候，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没说话的胡四相公忽然开口道：“人皇既然开科取仕，如何放弃咱们狐妖鬼怪？”

　　胡四相公一句话把申屠景和司马瑛都说懵了。

　　申屠景试探地问道：“是计大姑娘的意思还是？”

　　胡四相公听申屠景唤计情计大姑娘，不由笑弯了狐狸眼。“与我家大姑娘无关，是我的意思。”

　　“说来大姑娘到是让我传几句话，说小二姑娘的确好手笔，给计家许多人都做出了新的户籍、学籍，单单这次秋闱，计家就能下场三十余号人。若能高中，愿立时外放，为朝廷分忧。大姑娘代表计家子弟叩谢陛下知遇之恩。”胡四相公嘴上说是叩谢，斜躺在美人靠上的身子可半点没动。

　　申屠景自然不是会跟他计较这点小事的人，闻言兴奋地鼓掌道：“妙哉！计家子弟有大才，凭借真本事应考，何谢之有？计大家不愧博学通达之人，竟能不拘俗礼，允许子弟易姓。”

　　司马瑛忍俊不禁。明明是计家得了便宜，不然秋闱放榜，单单成片姓计的举子就过不了。何况他们还都不求进翰林入六部，着急忙慌要外放，傻子也能发现有问题。

　　计家如此曲线救国，虽然可能让家族少出许多京官、高官，实属是迫不得已，却焉知不是韬光养晦，因祸得福呢？

　　毕竟，高官位置有限，终身做翰林院编修的三甲也不在少数。

　　而如今计家既有申屠景兜底，又有耿晏从中斡旋，哪怕中举之后就立刻外放，哪怕去不了富庶的地方，却能保证各个大有作为，只要干得好，最多两任，必能升迁。如此发展下去，便又是一张盘踞于中下层官员里的大网，还是过了皇帝明路的大网。

　　当然，申屠景也不怕计家子弟日后结党对抗皇权。毕竟他们买卖户籍、学籍的把柄都握在申屠景手里呢！

　　更何况，地方官是可以蒙蔽朝廷，但前提是该地从州、府、县三级到巡路御史、当地驻军等等全都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否则，皇帝想动地方，一句话的事。

　　文臣世家想架空一个皇帝，离开京官万不可能。

　　而计家此举也是表明态度，最起码近十年内，计家不准备在京城出高官。

　　至于以后，全凭申屠景安排。

　　不仅如此，申屠景还分别从计家、几位太妃娘家并大长公主驸马、长乐侯严渊族亲等处，吸纳了许多旁亲、幕僚，众多精通数算却无文采的落魄子弟，充任六部小吏。

　　短短月余，该项布置便已初见成效。至少每日通政使司有多少奏折，上报政务堂多少，留下多少，哪个阁臣给哪些奏本贴了条子……诸如此类的“细枝末节”，申屠景全都知道了。

　　从前赵璃教导申屠景时，只让他关注朝廷大员，从未给他细致解释过六部小吏的工作。还是结识司马瑛和商三官之后，又经过了贾氏之案，申屠景才切实明白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也知道了吏员的重要性。

　　而计家子弟大举出仕实在是解了申屠景燃眉之急，他还是缺人，尤其缺能干实事的人才。

　　虽然申屠景假借耿晏之手，操作了一番官员调动，却还只是小打小闹，根本不敢触及赵党核心。

　　像赵璃钱财的主要来源，江南官场，申屠景就只敢假借钱太后和李延年之手，进行适当敲打，却一个官员都没敢动。而赵璃所掌偌大户部，更是除了几个主动投诚的小官外，毫无变化。

　　至于那几位明显是赵党的封疆大吏，凭借张老太爷提供的证据，已由赵小二指使手下白莲教众搜罗出许多他们的罪证，随时能够将人扳倒。

　　其余如刑部和吏部，也有许多官员是赵璃拥趸，这些年没少贪赃枉法，一旦追究起来，势必有大批官员落马，届时便可能会引起官场震荡，甚至引起朝廷停摆。

　　这也是申屠景明明已有皇室、勋贵并耿大将军的支持，却仍旧迟迟不敢将赵璃捉拿下狱的原因。

　　一旦申屠景决定与赵璃开战，这巨大的官、吏缺口，申屠景必须立刻补上，还必须得是知人善任，不能前门拒虎，后门纳狼，平白给其他贪官污吏腾位子。

　　计家送来许多最起码十年内不用担心是否忠诚的官员，而胡四相公更给申屠景出了个绝好的主意——凡人不够，鬼怪来凑。

　　司马瑛追问道：“胡四，狐妖鬼怪不是不能擅自与凡人接触吗？又如何出世为官？”

　　“我听说皇帝都有密探，百姓们叫做番子的。咱们狐妖鬼怪是没办法当一方父母，更不好显露于人前。可是若是探听隐私，监听刑狱，纠劾官员，网罗消息，甚至押送粮税，传递军情，还有比我们更适合的吗？”胡四拍着胸脯道。

　　申屠景和司马瑛只觉得大开眼界，登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连天地都生了感应，一道惊雷，乍然响彻夜空。

　　同时间，皇家道观感应观内。

　　赵璃和危古亦是灯下对坐，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均是脸色铁青。

　　忽然一声惊雷炸响，赵璃骇得几乎从座椅上跳起来。

　　危古看着赵璃一惊一乍模样，心底的忧虑更深。

　　“相爷近来，身体可有不适？”危古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赵璃眯眼看着他，反问道：“国师，此言何意？”

　　危古倒掉赵璃面前已冷掉的茶水，被给他重新续上热茶，方道：“相爷已失却平常心。敢问相爷为何答应与耿家联姻？”

　　“近日之事与我和耿家联姻，有何干系？”赵璃对危古已心存疑虑，说话间自然就少了许多耐心。

　　危古面上不显，继续道：“贫道还记得相爷曾说欲让赵姑娘做皇后，还曾问过贫道，是否能保证让皇后生下太子。”

　　“那又如何？”赵璃眉头皱起，以为危古是在拿旧事要挟他，杀心渐起。

　　危古到底有些手段，心底警铃大作，知道赵璃对自己已动了杀念，急忙辩白道：“相爷容禀。实在是，相爷受了小人蒙蔽，白白浪费了一步好棋。属下深感痛心，又十分不解，故而才有此问。”

　　“不知是何人撺掇相爷答应赵耿联姻？当日赵姑娘落水之事，究竟背后是何人所为？”危古问罢，情知赵璃已不会回答，急忙补充道，“因为赵姑娘名声有损，不能入宫为后，便不可能再生下的有赵家血脉的太子。此一招可谓釜底抽薪。且那人实在高明，及时推出耿晏做挡箭牌。毕竟若是旁人，根本不够格与申屠小儿一争！”危古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见赵璃并未打断自己，暗暗松口气，又道。

　　“若非有耿大将军这块儿大馅饼在此，相爷又怎么会一时被他们迷惑，轻易松口呢？凭借相爷权势，哪怕当真不能让赵姑娘当皇后，皇贵妃岂非轻而易举？到时再率先诞下麟儿，立为太子！待申屠景归天，赵姑娘自然就是太后，相爷照旧是国丈！”危古吞下后半句话没说，那就是“可如今，赵璃算什么呢？因为赵耿联姻，彻底激怒钱太后，失去孝顺这块挡箭牌。更是因为野心太过明显，引起皇室、勋贵并许多中间派大臣的忌惮，处处被掣肘不说，还被人公然算计，打上门来，却找不到敌人究竟是谁！”

　　这难道不是因为敌人太多了，满朝皆敌故而无人可防了吗？

　　而耿飞鸿究竟又给了赵璃什么好处呢？如此出力不讨好，赵璃他图什么？危古实在想不明白。

　　危古却不知道，是赵婉容不愿意嫁给申屠景独守空房，设计了耿晏。更不知道是赵旭自作聪明、将计就计，自以为给父亲拉拢到了武将助力。尤其不明白向来聪明绝顶的赵璃怎么就犯了四处树敌这般低级的错误！

　　只因为，危古不是赵璃，没有体会过那种明明天下都在我手中，只要我想，江山、皇位唾手可得的极、致、快、感。

　　当赵璃自以为能够指鹿为马的时候，他还怕什么政敌？谁还敢做他赵璃的政敌？而他赵璃的女儿为什么非得嫁给申屠景这个将死之人，为什么不能鱼与熊掌兼得？他赵璃为什么只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凭什么不能君临天下！

　　是的，赵璃不想等了，不想再弄出一个所谓的儿皇帝，他想自己登位！

　　或许之前赵璃还没想明白自个儿心思，此番被危古一问，再被这惊雷一炸，登时明白。

　　如果他注定要做一个谋朝篡位的逆贼，他还在乎什么名声？又怕什么儿子被关在京兆尹大牢？

　　“那囚龙阵，你当真修补好了？”赵璃语气森然。

　　危古暗暗握紧了拳头，仔细在脑中回忆补阵情景，终于确定点头，“补好了。”

　　“那赵福他们的鬼打墙？”赵璃再问。

　　危古摇摇头道：“当日贫道便遵相爷号令，由福管家带着重走了他们当日所走路径，并未发现半点异常。当不是邪法。而是——”

　　赵璃直勾勾盯着危古，不肯错过他一星半点表情。

　　危古后背冷汗淋淋，他着实看不出当日路径上有何不妥，却也不能说是赵福等人都生了二心。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可看赵璃神色，只能咬牙推诿道：“而是仙法。世外仙山中有半步仙人，行踪不定，妙手偶为，当——”

　　“好，好好！好一个仙法！”赵璃忽然抚掌大笑，盯着危古的眼中却不含半点笑意，“那席方平何德何能，竟能驱使半步仙人为他所用？既如此不如劳烦国师替本相寻得仙人，也助本相成就大业！”

　　危古实是瞎诌，立刻面露难色。

　　赵璃见状，马上道：“或许，国师认为本相不足以引得仙人相助？”

　　“贫道不敢！”危古差点改坐为跪。

　　“呵呵，不用不敢，本相只问你，可能行否？”赵璃笑道。

　　危古这次真的跪了，脑袋伏在地上，大声道：“贫道定竭尽全力，不负相爷所托！”

　　“如此便好。”赵璃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当然本相也知道遇仙需要机缘，这样，最近宫里放出许多宫女、太监，本相的人手锐减。你去与耿飞鸿谈谈禁卫布置吧！”

　　言下之意是要插手禁卫，还要耿大将军亲口答应配合。

　　赵璃这是要——逼宫吗？
　　是不信自己的囚龙大阵还是要拿自己开刀，试探耿飞鸿的忠心？
　　若耿飞鸿不答应，他又该怎么办？

　　危古脑中思绪如潮，却半刻不敢耽误，立即叩头应诺。

　　赵璃这才满意，却在临行前笑眯眯带走了危古最小的徒弟，说是有眼缘，要收作义子。

　　危古无有不应，千恩万谢将二人送走。却在转身关门后，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那小徒弟是危古的亲生儿子，与他之间有血脉契约。只要儿子在赵璃手中，哪怕危古逃到天涯海角，赵璃也能用血脉秘法千里寻踪，将他置于死地。

　　赵璃，你好狠呀！
　　别忘了，你也有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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