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然的时光

　　再次见到邹阅已是秋天的一个周末，他的生日。
　　当年万恶的毕业班，一周只放周日一天假，周日晚上还得返校上自习。邹阅本来周六生日，但说是为了小染，推到周日中午请客，还嘱咐小染带上丁然。
　　一大早，周小染就在衣帽间翻箱倒柜，反复强调今天有邹阅的前女友来，“我自己当然不怕，但带去的女伴也不能太差——本来你就发育不良分不出个前后，不用华服烘托烘托岂不扯我后腿！”
　　周小染穿了脱脱了穿，总算挑了件v领的奶油色连身裙，非常衬她的窈窕身材——回头发现丁然捡了条米白娃娃裙穿上，泡泡袖，不收腰，露着一双长腿。
　　“你倒会扬长避短！”周小染忍不住过去跟她并排站在一起，像每次两人一起试衣服时一样，伸腿过去，撇嘴道：“也就这腿能跟我的比比。”
　　丁然也像以往每一次一样，甩过去一个白眼。只是这回，她看到小染眼中罕见的温柔笑容，却又好像带着一丝落寞：“然然，”小染轻声说，“你穿这个真好看，就像是。。。。。。特为买给你的。”
　　可还没等她回过神，小染已经换上了惯有的坏笑，并邪恶的戳了戳她的胸：“话说你倒是啥时候发育啊？”
　　她撇嘴，“总有一天我厚积薄发，奋起反超，你就痛苦吧！”
　　。。。。。。她的豪言壮语没有实现——过了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个傍晚，她完全度过了发育期，仍是瘦瘦的，身形单薄，轻软的偎在商睿的胸口，商睿修长滚烫的手指隔着柔滑的绸衣抚在她胸口，暗哑迷离的轻笑低低响在她耳边：“你好小——”她恍然间回想起了那时的一幕，水光模糊了双眼。。。。。。那时的镜中，映着花一般的两个女孩，一般的高矮，一般的白皙，一般的年轻。
　　回到邹阅18岁生日那天，时间还早，小染便跟着丁然先去了姑姑家。
　　丁然家就在学校后面，隔了一条街——离邹阅家其实很近。邹阅家在Q大东边教授楼中的一栋，邹阅的爸爸是Q大校办的主任，刚提了副校长。而丁然的妈妈周月龄是附中图书馆的职工，住的就是学校早年间分的老宿舍。丁然不记事的时候，爸爸去了南方，很快和妈妈办了离婚手续并有了后妈。丁然没见过他们，完全没有印象，对于这些也并不放在心上。她有妈妈疼舅舅爱，还有周小染时时伴在身边给她添堵，所以从未觉得自己生活不幸或是自己的家和别人家有什么不同。
　　门一打开，周小染照例一头扎进周月龄怀里，“姑姑！小染染又来啦——”周月龄笑着搂着侄女进屋，倒把女儿晾在一边。丁然无可奈何、却又习以为常。
　　等她俩把衣服换上，周小染腻在姑妈怀里，笑眼瞟着丁然：“姑姑，你说我和然然谁好看？”姑妈笑着：“都好看，姑姑都快分不出你俩了！”
　　周小染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待要再问却被丁然一把揪出门去。
　　兴冲冲准备给邹阅惊喜的周小染，被开门的阿姨告知——邹阅和朋友钓鱼去了，还没回来。而邹阅父母也都不在，说是为了给儿子空出场地，双双出门去了。客厅里只有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子，周小染认得她，是邹阅堂兄邹筠的女朋友少封。
　　“小染都长这么高了！”只见少封走过来笑道，“上回见你才刚上高中吧？这位是你同学？怪不得邹筠他们下午不肯走，是为了等着你们呀——”
　　“姑姑家的妹妹，然然。”小染甜甜笑着，介绍道，“少封姐姐，邹阅的嫂子，大提琴拉的很好哦。”
　　少封的头发像小染一样柔顺，长长的斜分的刘海，清爽却不失妩媚。她的头发就不能剪成这样，否则一觉醒来发型肯定惨不忍睹。
　　她正羡慕的看着小染和少封，有些走神，只听少封笑着说了一句：“然然，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她腼腆的笑了一下作为回答——不知为什么，觉得小染脸上原本明媚的笑意，好像黯了一黯。
　　突然就有点不安，只是这时门厅走进几个人来，让她无暇再多想。

　　尽管邹阅知道小染肯定会提早过来，但他的目光落在丁然身上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一刹那的无措。
　　她安静的站在最角落的沙发跟前，穿着一条白裙子——后来，邹阅不只一次的想，送给小染的那条裙子，是不是原本就想着她的样子买的？
　　。。。。。。和邹阅一起回来的，并没有绯闻狐狸精，除了邹筠，还有邹筠的一个朋友，大家叫他阿卓。
　　围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吃饭时，右手边的邹阅，兴致勃勃的向对面的阿卓讨教钓草鱼做大窝的经验，挨着邹阅右边坐的周小染也听的兴趣十足。
　　桌上全是蒸烤煎炸各色的鱼，邹阅突然转过脸来，夹过一块鱼放在她盘子里：“下午刚钓的，很新鲜。”
　　她干瞪着他：“我前两天因为吃鱼，去医院取过鱼刺——”
　　“哦，听小染说过。”邹阅眯着长长的眼睛，挑着眉梢——即使和他不熟，她也知道这是他心情愉悦的惯有表情，正要挤兑他两句，偏偏周小染也探过头来：“然然，小心鱼刺哦。”
　　这时便听阿卓说道：“邹阅，中午酒喝多了，去煮碗寿面来吧。”
　　她这才抬头打量一眼阿卓，觉得他很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面很快端上来，她喜滋滋开始吃面，又隔着长桌向阿卓道谢。
　　阿卓和邹筠是钓鱼认识的，志趣相投一拍即合，两人便在城郊合包了个养鱼场，平时交给别人打理，难得闲了就去看看，顺便钓钓鱼。
　　邹阅并不热衷钓鱼，只是偶尔跟邹筠过去见过阿卓两次，一来二去也算熟了。倒是周小染，自小受她老爸熏陶，虽然十足外行倒并不影响她的热情，今回见了阿卓，佩服的五体投地，也不再缠着邹阅，饭后还是掏出那本小本子趴在餐桌上边听边记。
　　天色渐渐暗去，见周小染兴致不减的样子，丁然便独自端着水杯跟少封来到露台上。
　　夜风吹起，远处高高的天空中有大鸟黑色的影子渐渐飞近，又极快的掠过去。邹阅不知什么时候拿了少封的琴来：“少封姐，给我们拉一首曲子吧！”
　　坐在围栏边的少封笑着接过，一支低沉优美的曲子在夜风中荡漾开来。
　　是那首“love story”，丁然微笑着想起曾被小染逃课拉去看这部电影，不由得回头想看看餐厅里的小染。
　　餐厅和露台之间悬着一幅巨大的白色纱帘，风拂过时轻轻扬起，像鼓起的帆，温柔的抚过阳台的边缘，挡住她的视线，又缓缓落下——氤氲着餐厅里橘色的灯光，可以看到小染少有的安静侧面。
　　她不知不觉间弯起嘴角，觉得自己的心变得非常宁静，只有那只熟悉的曲子柔柔的萦绕在身边，而她的染染就坐在里面，没有了往日的聒噪，静静的定格在她心里。
　　回头看看，那就是她和小染在一起的最幸福的时光吧，却只在心中无数次被记起——小染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她最亲爱的然然，也曾经那么温柔的躲在窗帘背后望着她。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邹阅正站在自己面前，低头看着她。
　　他的瞳孔在夜色里是那么黑，那么亮，好像有星星落在里面。
　　她马上发现了和往日的不同——他从未这么直接的看着自己的眼睛。她脑中有点恍惚——他就是这样看着小染的吗？
　　邹阅深深的看着她，握起她的左手放在自己胸口，又慢慢揽过她的腰，低下头慢慢靠近她的脸。。。。。。看着那双疑惑的眼睛越睁越大，他终于笑着回过头去朗声道：“少封姐，换个曲子吧！”
　　舞曲静静的响起——丁然也笑了，“我跳的很烂的，只会最简单的哦！”
　　。。。。。。被他带着轻轻的旋转，平行的视线中，是他的第二颗纽扣，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像夜风一样清凉，而自己的左手，能感受到他那米色的柔软的衬衣，衣料上却暗藏着细细的褶皱，温柔又清晰的摩挲着她的指腹。
　　邹阅低着头看她——她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送给小染的洋娃娃，不同的是，她的嘴角挂着迷人又倔强的微笑，她小小的右手看似纤细但非常柔软，契合的贴着他的手心，左手却矜持的微微擎着不肯落下。
　　终于，他忍不住收紧了手臂，低头去吻她。
　　他感到她的脚步没有停，她的左手终于落在自己胸口，却是要推开。他没有迟疑，却只是吻在她的嘴角，原来她把头别向了一边。他似乎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嘴唇不甘的抚过她的耳朵，松开了她。
　　她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蒙，但很快恢复了清明。他微笑着想要再去拉她的手，却见她突然抬起头来：“你不是小染的男朋友么，怎么能这样？”
　　于是他也敛起笑容，轻轻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小染的男朋友？”
　　她愣一下——不是吗？难道不是吗？
　　他双手轻握着她的肩：“我会向小染解释。等着我，好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回过头去看屋里的小染。小染仍在记着什么，并没有看窗外。
　　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坐在露台另一头的少封，抱着琴静静看着远方。
　　他听见她梦呓一般，喃喃的拒绝道：“不。不好。周小染会难过的。”

　　她回到餐厅，面容平静。之前在夜色中，连邹阅都没发现她脸上片刻的潮红。而现在她站在橘色的灯光下，用那只邹阅刚刚紧握过的右手去拉周小染，手心还留着邹阅胸口的触感——她第一次发觉他和她们原来是那么的不同，他的胸口像铁一样坚硬，手却非常温柔，他的力气那么大，自己用力想要推开却只是徒劳，而他的唇停留在自己耳边，她好像听见了小时候海螺里海的回声。
　　“染染，”她听见自己的语调异常的温柔：“咱们该回家了啊——”
　　内心仍没有平息的丁然并没有发现，阿卓坐在灯影下，静静的看着她。
　　。。。。。。一切都像没有发生，灰姑娘在舞会上丢下了玻璃鞋，而她却怅然若失，不知自己到底丢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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