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一解

　　纵然莫一笑混迹于街市，常听人说一些奇闻怪事，此时也是一阵恶心。

　　米鸢却点点头，只说：“带我去西院看看吧。”

　　说是西院，可并不和孟府在一个门户。孟家祖上富甲一方，买了这条胡同的几处大宅。孟家三兄弟早就分了家,大爷二爷一致认为三爷做官光耀门楣，主动把最大的祖宅让给了三爷。

　　莫一笑觉得此事猎奇，便背着手跟上，孟溱睨了他一眼，莫一笑吹着口哨看别处。

　　孟二爷孟沥眼看流言蜚语越演越烈，这几天简直愁眉不展，头痛难忍。瘫在太师椅上揉脑袋，听见孟溱来了，赶紧起身招呼。

　　米鸢也不多言语，径直走去香荃身亡之地。

　　东厢房早已收拾停当，摆了灵堂，丫鬟仆人也都是一身缟素。孟沥的正妻袁氏正在有条不紊地安置宾客，面色憔悴疲倦。米鸢只匆匆看了她一眼，叫孟沥找出香荃的两名丫鬟问话。

　　不一会儿两个两个怯生生的女孩便走了出来，孟二爷找了一间茶厅，米鸢也不推辞，正襟危坐。仆人看了茶，米鸢轻呷一口，问道：“当日香荃与平日里可有不同？”

　　两人低头细想，其中一个女孩说：“只说是天冷，想烤烤火，叫我们把炭烧的热热的，放在她脚边。”

　　米鸢问：“与别人可有摩擦过节？”

　　两人对望一眼，低头不语，只颤颤巍巍地发抖。孟沥说道：“你们不必惧怕，若知情不报，隐瞒不言，倒是小心让你们承担罪责。”

　　还是刚才开口说话的女孩主动说：“前一日香姨娘和大娘绊了嘴，大娘罚扣香姨娘一两月钱，香姨娘回房后气的很，夜里喝了许多从老家带来的陈酿。早上起来还醉醺醺的，满房都是酒气，不知她到底喝了多少酒。”

　　另一个补充道：“二爷不喜香姨娘喝酒，所以我想，在院子里取暖通风，只是怕二爷闻见责怪吧。”

　　米鸢点头，起身就要去香荃房间里查看一番，莫一笑却没有动，拉住米鸢，道：“孟二爷，孟大人，此事我心里已了然，香荃前日喝的陈酿，血液肌理尽是酒气未散，炭火又旺，故而从口鼻处吸入火苗，自内焚烧导致身故。”他想了想，继续说：“若说为何不曾呼救，恐怕是醉的深沉，事发又突然，气道咽喉被灼伤，不能发声吧。前几日风大，加之焚烧半个时辰，上身被烧成灰烬，随风吹散了。”

　　米鸢睫毛低垂，似乎在推断他的言语。

　　过了半晌，米鸢点头：“这个说法倒是经得起推敲的。”

　　几人纷纷点头，唏嘘不已，想到香荃受到的痛苦，无不感叹后怕。

　　他的手指却还是轻捏着在她的皓腕之上。

　　几人起身告辞，孟溱早早就派小厮前去米府抬轿来接米鸢，生怕莫一笑欺负了米鸢。米鸢也就没有推脱，乘轿回府。她掀起小帘，对莫一笑说：“你有此才智，何必当个骗子，若我叫我父亲给你..”

　　莫一笑冷笑道：“谢了米小姐的好意了，莫某担当不起。”

　　看到此刻，宋予初对米鸢说:“我要是莫一笑，听你说这话，只会躲得你远远的。”

　　米鸢不解：“他确实有四年多都没有出现。可是为什么？我是为了他好。”

　　米鸢毕竟是古人，大概不懂‘自尊’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种怎样奇怪又庄严的心态。就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我是肮脏的、不堪的，我自己心中也了然，但是大家心中知道就好，切勿提及点破。

　　就算你自己认为是为了我好，也不行。

　　米鸢到了十九岁的年纪，尚未嫁。米莳此时已经右迁大理寺卿，官拜正三品。但米家有个老姑娘，不描眉眼，不穿绫罗，整天穿着粗布男装和一群男人一起推请定案、重审冤屈，这件事也不胫而走，在这座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米莳对她已经绝望了，干脆尊重她的天性，任由她‘胡作非为’，府衙的差事任由她插手，因为细心缜密，破了几个要案，太后还召见过她，夸她是‘天下之奇女子’，其他人更不敢说三道四。米莳只一正妻，别无旁妾，因此只生了三个女儿。老大老二已出嫁，剩下老三在身边当个儿子养吧，他这样宽慰自己。

　　所以此时此刻，看着从府衙回来的米鸢，烈日把她晒得面目黧黑，额头上的汗挂在脸上，袖口蹭的尽是泥污，他也只是闭着眼皱着眉头挥挥手，意思是‘快离我远点别让我看到你。’

　　米鸢看不懂爹爹什么意思，以为是在召唤自己过来，于是咧嘴一笑露出白牙：“爹，您叫我？”小跑着来到米莳身边，蹲下来仰视着父亲说道：“叫我干啥？”

　　自己一勺牛乳一勺雪耳养大的叽叽啾啾的金丝雀，出去逛了一圈成功变身哇哇呱噪的黑乌鸦。

　　米莳觉得，要气哭了。

　　于是只能点着她的额头，教训道：“你行行好，我现在已经不求你找个男人了，只求你自己别变成个男人，好吗？”

　　米鸢仿似没有听见他的言语，开口跟父亲探讨自己接触的新案情。米莳气血上涌，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扶着额头说：“鸢儿，我需要静静。”

　　她点点头，眯着眼说：“我知道，男人都有那么几天心情烦躁，您快歇歇吧。”

　　朝闺房走去，留下父亲在凉亭里深呼吸。

　　米鸢只回家拿了本《内恕录》便又匆匆出门去了，她不爱乘轿，她觉得在轿子上摇晃无益于她的思考，于是在街上慢慢踱着步子，脑子里却在一片清明地分析案件。

　　直到撞到一名白衣男子的胸膛之上，男子开口问：“姑娘，我看和你有缘，送你两粒仙女赐的美白神药吧。”

　　米鸢打了一个机灵，抬头看见莫一笑笑吟吟地看着她。

　　就像十九年都没有理会过的房间，就在此刻被莫一笑蓦然打开，里面洋溢着、蒸腾着涌出五彩缤纷的色彩，让她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莫一笑俯身看着她：“米家小姐果然如传言一般。”

　　前几年莫一笑想去游历各方，朱麒奉觉得向物资匮乏连年征战的邻国倒卖布料是个好商机，于是两人一合计，变卖了祖宅，购进了一大批物资衣料。没想到一本万利，发了一大笔战争财。

　　想回城把祖宅买回来，谁知道米家三小姐的传言满天飞。

　　米鸢自知传言怎么说她，无非是雌雄莫辩，天煞孤星。但此时此刻，她竟感到特别难为情，若不是被晒得黑黝黝，恐怕莫一笑就要看出她的大红脸了。

　　她就扭捏的福了福身：“莫公子。”

　　宛如一个粗犷的老爷们儿翘了兰花指。

　　莫一笑实在是没眼看，轻笑着摇扇而去了。

　　她咬着唇，回头看了看莫一笑的背影，匆匆又去了府衙。

　　只是第二天，大理寺上至她亲爹，下至主簿评事乱成一团。

　　米鸢穿着浅绛色窄袖衣，月白色长裙，头发还煞有介事挽了个垂肩髻，发间插了一支米莳在她十五岁时送她的春樱色嵌玉花钗。

　　米莳吓得戳了戳身边的少卿：“她又受什么刺激了？”

　　少卿也是刚刚止住惊吓的咳嗽：“我听她说过，有些案子需要设身处地，推人及己，是不是有什么女儿家的冤案，在咱们这重审了？”

　　米莳想了想无外乎这个答案了，也就放心了。

　　米鸢的花钗特别好看，是米莳在‘蝶毓轩’曾给宫里那位制作九凤步摇的齐老师傅那定制的。她是很喜欢的，也只是拿出来摩挲过几次，此刻，她想带给莫一笑看看。

　　她走街串巷，果真在玉如豆腐坊里看到了他。

　　豆腐坊的老板娘在调笑着什么，他背着的手伸出来，递给白如嫩豆腐的老板娘一支桃木钗。

　　桃木钗比起自己的春樱钗，可以说是云泥之别了。

　　米鸢不明白自己此刻心里的感觉，酸溜溜的，又觉得实在酸无可酸，于是走上前去，对老板娘说：“请给我一斤北豆腐。”

　　莫一笑眼里并没有她期待的惊艳神色，只是点点头：“米小姐。”

　　米鸢也点点头，伸手接过老板娘用油纸包好的豆腐，老板娘还提醒：“姑娘，下次来买豆腐记得带个碗，要不回去豆腐都碎了，就不好吃了。”

　　嚯，倒是找了个心善的媳妇儿，她嗤鼻。

　　只听老板娘对莫一笑说：“每次麒奉往家捎点什么，都麻烦你跑一趟，亏得你没成家，否则还要惹弟妹妒忌的。”

　　米鸢怔忪，看向莫一笑。

　　莫一笑也笑着看老板娘：“若哪日我有了媳妇儿，定要带来给嫂嫂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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