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一解

　　莫一笑惊呆了。从没见过这样什么都说的姑娘。

　　她的丫鬟慌忙上前解释：“这位小郎不要介意，我家小姐性情概是如此，耽误小郎营生，还望不要恼怒。”

　　米鸢性情确实就是这样的，而且自小便是如此。

　　她爹米莳是大理寺正，是大理寺直接审理案件的官员。从小耳濡目染，也就给小小的米鸢设定了某种信仰，世界便是非黑即白的。

　　当她两三岁还是个糯米团子的时候，吃起饭来便是要饭是饭，汤是汤，白白的米饭坚决不能被五颜六色黏糊糊稠唧唧的菜汤所污染。

　　有一次米莳家里来了客人，几人在厅堂聊天，聊到当时很有名的一宗案子。

　　“吴霖川与四位有人远郊，见一僧人席地而坐，正在烧炭火，借着木炭的灰烬焚煮一个砂锅。吴霖川好奇，便上前询问：‘这位高僧，请问你在煮些什么来食？’”

　　“僧人眼神慌乱，闭着眼说：‘无他，只是捡来的野菜罢了。’”

　　“吴霖川一行人转身欲行，忽然吴霖川闻见阵阵肉香。于是对僧人调笑道：‘即是野菜，怎会有肉香呢？难道你这僧人还食荤腥？’说完便上前打开了砂锅盖子，锅里赫然是一婴孩。”

　　“几人暴怒，欲殴恶僧。恶僧面露戚色，凄然道：‘我因修炼心法，必将食四十九子，如今只食得二十子，心法修炼不成，还请几位将我打死，也算替天行道。”

　　“于是吴霖川几人便将僧人打死，回城后并报官府，交上僧人尸体。一时间满城有婴孩的门户家族人心惶惶，生怕有恶僧盗走孩子。”

　　一宾客说完此事，在座众人无不愤恨摩拳，只恨这恶僧已经身亡。

　　在屏风后面玩耍的米鸢却探出头来，大声叫：“爹爹！”

　　米莳以为众人所言吓到女儿，慌忙把孩子抱起安慰：“鸢儿莫怕，那恶僧已经死了，不必担心。”

　　米鸢却环顾众人，大声说：“既是那吴霖川一行人一面之词，怎能知道真假？僧人却是死无对证，爹爹还是再审审吧。”

　　几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久才恍然醒悟。慌忙回府衙提审吴霖川，连吓唬带审讯，吴霖川才承认，自己一行人看僧人打坐有趣，便恶言调戏，不想僧人丝毫不怒，只双手合十、闭眼修行。几人觉得气恼，不知谁起了头，便将僧人活活打死了。

　　可怜那僧人，至死一言未发，只垂头念经。

　　几人害怕被官府追查，便合伙编造这样一个谎言，妄想逃脱罪责。

　　米鸢就是这样认真着长大的，什么事都要在脑子里分析一圈，有的时候语出惊人，也有的时候因为说了太直的实话，惹人厌烦。

　　正如现在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勇敢地指着莫一笑的药丸子，一副不戳穿你本姑娘就不回家的架势，也不怕别人羞愤不已打了她。

　　莫一笑真的笑了，他轻浮道：“既然如此，不如你随我回家，天天守着我，岂不是更加谨慎？”

　　朱麒奉听他说话如此孟浪，怕惹了官府小姐，便打着圆场：“这位小姐，这只桃木簪子我赠给你当礼物，切勿和市井小民置气，他这药丸子吃了无益也无害，你快回家去吧。”

　　丫鬟也生拉硬拽着米鸢远去，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朱麒奉劝道：“你卖这个破玩意，早晚要被人戳穿，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做点无愧于心的行当，挣多挣少都踏实。”

　　莫一笑歪着嘴笑：“我不想购置那么多货物家什，一人时血里有风，想走便走。身边有了俗物，便走不开了。”

　　朱麒奉也不劝了：“看你哪辈子能娶媳妇吧。”

　　莫一笑想了想：“这辈子我只想到处走走，游历山川大河，广闻奇人异事，没钱了就停下来赚赚钱。”

　　朱麒奉气绝：“说好听了是游仙，说不好听的乞丐也是如此。”

　　第二次见到米家小姐，已经时隔乞巧节月余。

　　莫一笑正在院子里捣锅灰。

　　米鸢径直而入，吓了莫一笑一跳：“你怎得乱闯男人家”

　　米鸢看着他满手漆黑，旁边还堆了山楂果和莜麦面，蜂蜜上已经落了苍蝇，一旁晒着已经做好的药丸子，惊喜道：“人赃并获！神仙赐药，就是这么赐的？”
　　莫一笑叹气道：“小姐，你怎么找到我家的。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怎么如此没完没了，真没见过哪家小姐有你这般...”

　　“我爹是大理寺正，我想找便能找的到咯。有我这般什么？”米鸢懵懂。阳光晒在她头上金簪上的红宝石，晃得他睁不开眼，她的眼睛沉静如水，直直盯着莫一笑，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

　　他迎上她的目光：“讨人嫌。”

　　米鸢并不恼，只是点点头：“大家都这么说。”

　　莫一笑站起身，在水缸里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递给米鸢，示意她倒水，他就着水洗了把手，甩干手上的水滴，对米鸢说：“我猜你也没有几个朋友。”

　　米鸢歪着头，仔细琢磨了一遍这话问道：“要朋友作甚？”

　　莫一笑揶揄道：“朋友多了，你就不会闲成这样。”

　　米鸢坐在他旁边：“我每天也很忙的，上午找到青瓷口街上赵姨娘刚丢的大公鸡，中午捉到了偷了魏家坟全村狗的偷狗贼，紧接着就来找你了。”

　　莫一笑算是无语了，发表了自己的态度：“大小姐，你快走吧，你站在我这里，不一会儿大理寺再来人把我抓了。”

　　他印象中的闺中小姐们，大多是投投壶，对对令，弹琴作诗，好不风雅。哪有像她这样钻鸡窝探狗洞的？

　　米鸢见他是真的不太欢迎自己，就蹲下来说：“我要你保证，从今以后再不卖这些个作孽玩意儿去蒙骗别人。”

　　莫一笑也不是吓大的，他认真起誓，看起来那叫一个纯良悔过童叟无欺，米鸢看着他的样子，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这个小姐，恐怕是个傻子。

　　莫一笑今天也没心情搓丸子了，倒是真的想看看这位小姐一天到晚都在做些什么。

　　他站起来锁上院子门，跟着米鸢中规中矩的步伐而去。

　　米鸢踽踽前行，莫一笑就跟在后面闲庭信步。已过晌午，太阳毒辣，他顺手从路边揪了一棵草叼在嘴里，从背影看，她在用衣袖轻轻拭汗。
　　一个姑娘家，出门连块香帕也不带的。

　　她左拐右拐，就来到了一个大户人家，匾额上书孟府。门房看到她来了，慌忙高声通传：“米家三小姐来了！”

　　说着赶紧召唤她进门。见米鸢从容容进了门，莫一笑拔腿便要走，米鸢却忽然探出头来：“让他进来吧，他是我的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行踪就已经暴露了。

　　门房也就不敢怠慢，忙迎着莫一笑进门。莫一笑是知道南城孟家的，祖上靠倒卖私盐发了财，因为打点的好，倒也没出纰漏。早年孟家三爷孟溱竟高中探花，一举进入朝廷为官，家里更加红火热闹，可是此时，不知这家有何忌惮，竟要请米鸢前来府上一叙。

　　迎上来的正是三爷孟溱，他眉眼开阔，厚唇挺鼻，看上去五十几岁的年纪，身端体正，脚步匆匆。

　　孟溱看见米鸢自是笑脸相迎，他与米莳本就交好，家里有了难言之患，米莳便嘱托女儿前来问询。米鸢善断，尤其是偏案奇案，此事当今圣上也是晓得的，所以别看米鸢年纪小，她亲自前来，孟溱是觉米莳给足了她面子。

　　只是看向莫一笑，他的神色一凛。

　　米鸢福了福身，恭敬对孟溱道：“孟伯父，这位兄台姓莫名一笑，是鸢儿的朋友。”

　　孟溱也算是看着米鸢长大的，此时身边多了个异性友人，穿得粗布麻衣，嘴里还叼着野草，一看就像市井流民，不得不替老友介怀。挑眉斜眼望了望，也拱了拱手，准备哪天见到米大人，给他提个醒儿。

　　米鸢轻声问：“孟伯父，不知所惧何事？”

　　孟溱才正了正神色道：“鸢儿，孟伯父实在是想不透彻才邀你前来，”他的额头有些微微出汗:”此事有些骇人听闻，还请莫小兄弟回避吧。”

　　米鸢摇摇头说道：“孟伯父，他定不会多嘴谣传，您直说便是。”

　　孟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这件事说来简单，前些个天，我二哥的妾室香荃暴毙了。她有丫鬟二人，据两名丫鬟说，香荃只说叫她们在西院里放个炭盆，她要烤着火晒晒太阳，半个时辰后，在厨房忙活朝食的二人便闻到一股恶臭，以为是哪里走了水，出门看，院子里只剩了两只香荃的脚，脚腕上焦黑如炭，可见是活活烧死了。“

　　“可是两名丫鬟说，既没有听到香荃呼救，也没有听到异常的响动。此事在我孟府简直三人成虎，越传越荒唐，所以还请鸢儿，帮伯父看看此间因由。”

　　孟溱恳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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