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一解

　　米鸢不正常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起初还只是换了女装，戴了花。

　　后面就开始时而描眉画眼，嗔笑掩口，时而脸上抹个煞白，点个绛唇，实在吓坏了父母亲。尤其是母亲钱氏，哭啼啼地埋怨米莳：“都怪你整日让鸢儿围着你那些个死死杀杀的案件，你看看，都给吓疯了！”

　　米莳也是无语的，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袋，老两口发愁地望着坐在凉亭里看书，还做作地翘着小拇指翻页的米鸢。

　　钱夫人忽然灵光一闪：“鸢儿莫不是有意中人了？”

　　。。。

　　那是自然了，若是不喜欢，摆这花花招子作甚？连米鸢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这幅做派。

　　朱麒奉总是说，女人心是不好负的，尤其是一根筋的女人，若是这等姑娘向自己示好，万万不可挑逗戏弄，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拒绝，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于心有愧，还不起这耽误人一生的情债。

　　莫一笑倒是觉得这米家小姐，实在太有意思了。

　　她隔三差五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买香脂，挑茶糖，总是在自己的杂货铺里挑选着异域来的小玩意儿。要知道以他爹的身份地位，就算是最蠢笨丑懒的姑娘，也会有一群人为她鞍前马后，若真想要什么，只要招招手，不比宫廷，也算天下难得了。

　　那么答案只剩一个。

　　“米小姐，我现在真的做正经生意了，不必再监视我了。”

　　米鸢脸上一红，甩下手中的藕荷色绒线：“当年我说过了，吃了你的药，便要你眼瞧着我会不会变老。”

　　莫一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死心眼:“姑奶奶，小祖宗，你不是晓得当年我年少轻狂，是卖假药的吗？”

　　她不解：“你的药是假的，我的话却是真的呀。”

　　莫一笑词穷，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叫杂役收拾收拾店面，自己起身迎接其他客人。店里进来一对中年夫妻，莫一笑便起身笑脸相迎，询问夫妻所需何物。

　　丈夫开口：“替她挑支趁手的狼毫笔。”

　　掌柜带着夫妻去挑毛笔，莫一笑看了店里有人，语气也稍微柔和下来：“米小姐，你未嫁、我未娶，你若整日里都在我这停留，恐怕传出闲话，中伤的还是米小姐。还请米小姐若有所需，派人来通知小的，小的给你送到府上，可否？”

　　米鸢内心气结，嘴里的话贝齿可拦不住：“那日你与豆腐坊老板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莫一笑满脑子都是问号，不知道她这话何意，于是努力辩白：“那是朱麒奉家的娘子，和我可是清清白白的，米小姐，可不要乱说甚。”

　　夫妻俩买到了称心的笔，妻子说：“我觉得这个还不错。”

　　丈夫便说：“你喜欢就好。”

　　米鸢说：“爹、娘，你们别装了。”

　　老两口像是被人做贼被抓，米莳转过身来看向莫一笑。到底是混官场的，遇到事情沉稳大气不慌乱：“新云，你带鸢儿回家，我要同莫老板谈一谈。”

　　米鸢定定看着米莳，米莳颔首，她就出去了。

　　真是奇怪的一家人。

　　碍于米莳当朝为官，莫一笑决定施个大礼。结果腰还没躬下去，就被扶起来。

　　米莳有些难为情，开口道：“莫老板，今日我前来，只为拜托你一件事。”

　　莫一笑了然，道：“米大人，我已知晓，日后不再与令嫒相见，若大人担心，我即刻收拾东西出城去。”

　　米莳忙摆摆手说道：“莫老板会错意了。”他原地转了几圈，跺跺脚：“鸢儿实在钟情于你，若不嫌弃，我就是你的岳丈了。”

　　就不该回这个城，就不该有落叶归根的念头，他就知道。

　　宋予初一脸调侃地看着米鸢：“一家子人都没溜儿，哪有这么送闺女的。”

　　米鸢并不恼，声音却有些戚戚：“他们这辈子也是你的父母。”

　　宋予初差点咬了舌头。

　　米鸢素手在发丝上拧个结，说道：“这也是我为何这么想进入你身体的原因。”她眼睛里蕴着秋水：“我在意的人，如今都围在你身边。”

　　说的宋予初心里一阵自责，可是转念一想，又没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恕我直言，你的一生，我如同看戏。我的一生也望你同样。”

　　她看得出来米鸢生气了。米鸢生气起来，并不脸红脖子粗，而是冷笑道：“你怎么从这虚空之境出去？我在这里等了二十年，接下来，恐怕看戏的人，还是你。”

　　总之在米莳的连威胁恐吓带软磨硬泡下，莫一笑答应娶米鸢了。

　　米府欢天喜地张灯结彩，莫一笑却准备收拾行李跑路。

　　好不容易从邻国回来的朱麒奉和娘子温存完，相约和莫一笑喝酒。莫一笑坦白了自己的计划，朱麒奉抿着酒，轻飘飘地说：“你一走了之，米家小姑娘恐怕一生都要耽误了。”

　　他呆若木鸡。

　　朱麒奉接着说：“本就大龄未嫁，还整日在男人堆里厮混，好不容易看上了个男人，亲爹都不在意是商是士了，新郎官还半夜跑路了。”

　　“这城里的口舌，你是知道的吧，灿若莲花锦绣的也是它，毒若密针鸩酒的也是它。”

　　莫一笑真的犹豫了。

　　他原本就是个江湖骗子，重感情的人不会当骗子的。

　　可是此时，他却有些忍心了。

　　‘终归是旧相识，况且娶了她，应是毫无坏处的。’

　　他这样想着，披了爵弁玄端，娶了米鸢进家门。

　　莫一笑父母早亡，新购置的大宅米莳出了不少力，离米府...有点远，不过这并不妨碍米莳一车车地往大宅里添置东西。大到席床镜台被褥，小到筷子锅碗瓢勺，事无巨细。

　　米鸢觉得甚是称心，除了莫一笑和自己分房而睡，见面也是恭敬叫一声：“米小姐。”

　　终于嫁给了日思夜想的人，这人却并不领情。

　　米鸢脑子直，只认为自己还是对他不够好。

　　于是拼命地让米莳寻来珍奇好玩之物，如猫儿献宝一样堆在莫一笑的门口。东西越堆越多。有一天莫一笑起身，竟发现门口站了两名美女，美人说：“主母派我二人来给郎君做妾。”

　　终于，莫一笑爆发了。

　　“米小姐，你赠与我的这些，我都买得起，不必如此客套，你我本就不熟。”

　　说完拂袖而去，只剩米鸢一人在庭院中发呆，不知他为何气恼。

　　从此两人更是极少相见，只是在逢年过节之际，莫一笑会陪她回娘家看看米莳，其余时刻，莫一笑不知去向。

　　直到传莫一笑的死讯传来，他在月桂楼里与狐朋狗友酗酒三斤，喝伤了脾胃，吐血身亡。

　　后来月桂楼的老板说：“莫兄是我们这的常客，嗜酒好如命，每日必一坛，常听他喝醉念叨‘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宋予初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对米鸢说：“我明白你执念，但是我想，让你重来，你也不知道如何挽回他的心。”

　　米鸢愤怒尖叫：“我怎会不晓得，他去月桂楼，是因那里的姑娘美艳，我如今如此出尘，不信他的心思不会回来。”

　　宋予初摇摇头：“你怕是个傻子吧。”

　　米鸢肩膀发抖，冷笑道：“若说傻子，你的那些试题他讲一遍我便懂了。”

　　宋予初感觉到了人格侮辱，彻底的侮辱。

　　“你口口声声地说你爱他，”宋予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只是一直在替他做决定。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真正的靠近他，而你都做了相反的选择，他不自由，自然也不会爱你。”

　　米鸢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宋予初，宋予初也不畏惧，迎上她的目光：“本来这不该是个悲剧的，是你自己作成这样。”

　　米鸢哭闹：“我给他那么多好东西，我什么都给他了，你说他不自由，我呢？评事检断，分析事理，嫁与他之后我都放弃了！”

　　宋予初叹口气：“那你也够丧的。你的人格魅力都让自己祸害成人格缺陷了。”

　　米鸢泪水涟涟，宋予初还乖巧地拍拍她的肩，安慰：“不哭不哭了。”

　　忽听身后有动静，她回头一看，竟是白胖子。

　　宋予初眼泪一下子也涌了出来，凶巴巴地问:“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管我了。”

　　白胖子喘口气：“为了你，我那徒弟一个劲给我捎信儿，怕他儿媳妇出什么事，你知道我们找了多少地方，给小小江急的三天没吃饭了，你和她谈妥了吗？”

　　宋予初摇摇头：“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和她说不通了。”忽然有点揪心：“都三天了？溪溪肯定难过坏了。”

　　白胖子问米鸢：“你还要成为宋予初吗？”

　　米鸢想了想，摇摇头。

　　白胖子对米鸢说：“若你真放下执念，就跟我走吧，我替你补上一魂便可往生。别坏了别人的好姻缘，做了恶事，给自己积报。”

　　挥手米鸢便不见了，白胖子有气无力地说：“赶紧回去吧，这一劫算是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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