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修】我的饼干分你一半

　　叶修刚摸进院门，叶母就叉腰立在门口等着他:“叶修！”
　　“妈！”
　　叶母一扬下巴:“进来。”
　　叶修垂头丧气地跟在后边进屋，因着时间还早，家里人都还没醒，只有叶母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
　　“说吧，你为什么抱着人家孩子跑了。”
　　叶修说:“我这是做好事……”
　　“还好事？人家差点找上门来要孩子了！”
　　叶修啧了声:“唬鬼呢。”
　　叶母一瞪眼，他又立即噤声。
　　“虽然你爷爷奶奶住在乡下，但咱们跟这里的人都不熟，别人家的事，你少掺和。”
　　“是。”
　　“还有，这几天你就少出去疯了，等会儿看你爸怎么教训你！”
　　叶修一听这话，顿时愁眉苦脸。
　　果不其然，叶父听说了早上的事后，收拾的叶修在床上趴了两天才能一瘸一拐地下床。不过能下床了叶修也懒得动，趴在床上哼哼唧唧，一会儿口渴了要喝水，叶秋倒，一会儿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叶秋拿，一会儿内急了要上卫生间，叶秋扶。
　　好几次要求过分的叶秋真想甩手不干，不过想想那些下肚的烤鱼野菜和鹌鹑蛋，忍吧。
　　除夕这天家里热闹的很，从早晨开始，七大姑八大姨就络绎不绝地进门，叶修也难得的下楼窝在沙发上，认一认这些个一年见不了几面的亲戚们。
　　他和叶秋趴在沙发上看电视，家里女眷就围在茶几前边包饺子边八卦。
　　叶母向来是不参与这些事的，便只静静地听着，也不发表任何言语。
　　叶修本来专心致志盯着电视看，突然听见“苏沐秋”三个字闯进耳朵里，全副心神一下被吸引了过去。
　　“……前几天老姚不又把孩子带过去了吗？他差点都被老常打了！”
　　叶修掀起眼皮子看了眼，说话的人他应该叫声七姨。
　　“是哟是哟，我家就住在隔壁，天不亮老姚就带着人来敲门，闹得可凶了！”
　　“你说那苏沐秋跟苏沐橙会不会真是丧门星？闹得二妹家破人亡不够，还要来祸害老常家？”
　　听到这里，叶修鄙夷地皱了皱眉，头一次对觉得无知妇人这个词也不是空穴来风。
　　“可不是，都不知道他兄妹俩给二妹灌了什么迷魂药……又不是亲生的……”
　　“行了！”叶奶奶听不下去，喝住几位嘴碎的姑婆，严厉道，“别人家家事你们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家那点事怎么就理不清呢！”
　　几位姑婆尴尬地笑笑，打着哈哈揭过这事，叶修的眉头却越蹙越紧，苏沐秋和苏沐橙，不是亲生的？
　　听了这一小会儿八卦，叶修本来高高兴兴的心情都不美妙了，电视里演白毛女，他就想苏沐秋和苏沐橙两窝小白菜，电视里演黄世仁，他就想老常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电视里北风吹呀，他就想起苏沐秋一头栽倒自己跟前的可怜模样……
　　满脑子悲惨旋律的叶修坐不住了，他戳了戳身边趴着的叶秋:“叶秋啊……”
　　每当叶修用这种语气叫他时，准没什么好事！叶秋斜了他眼:“你又要干什么？”
　　叶修凑到他耳边说:“你还记得不，我之前给你说，在湖边救了个人？”
　　叶秋哦了声，说:“那个吃了我饼干的？”
　　叶修以前怎么没发现叶秋这小子这么记仇？
　　“哎对对对就是他。”叶修和他商量，“你帮我去看看他吧。”
　　“看谁？”叶秋一脸诧异。
　　叶修觉得自己大概是最根正苗红的新世纪少先队员了，满脑子学习雷锋好榜样，天寒地冻去给小白菜们送温暖。
　　叶秋一边围围巾一边鄙夷:“送温暖的是我，天寒地冻的也是我。”
　　叶修伸手从桌上抓了一大把糖塞叶秋怀里，挥挥手:“去吧去吧。”
　　叶秋刚出门便被吹了一头的冷风，顿时后悔答应了叶修，湖边湖边，就给一个模糊的地址，让他上哪儿去找那兄妹俩？难不成真去地里挖？
　　不过转念想到刚才叶修凄凄惨惨的描述，他也跟着心软，总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符合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情节，自己若是去晚了，苏家兄妹怕就要魂归天地了。
　　这么想着，叶秋小短腿迈的飞快，沿着田埂一路跑到湖边。这里都是从前拆迁未遂的老房子，大多数人家修了新房起了二楼就把老房子废弃掉，因此一排排荒废的断壁残垣看过去，叶秋有种误入山村的错觉。
　　晚上住在这里还不知道怎么吓人呢。
　　叶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门扉虚掩着，上面落满了灰，一看就十分陈旧。叶秋还是抬手敲了敲门，良好的教养让他无法直接推门而入。
　　“门没关。”男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叶秋吓了跳，转过身去，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从厨房走了出来。
　　光看背影，苏沐秋还以为叶修是找过来了，可是一瞧见这人正脸，虽说长的十分相似，但他还是认出这人并不是叶修。
　　气场不符。
　　“你是？”苏沐秋思考着眼前这人和叶修的关系。
　　“我是叶秋，叶修的弟弟。”叶秋偷偷打量着苏沐秋，身上脸上是脏了点，但还不到煤球的地步，叶修这嘴可真损。
　　苏沐秋点点头，露出个和善的笑来:“你好。”
　　话说不带方言，很标准的普通话。
　　苏沐秋推开门，侧身问叶秋:“你要进去吗？”
　　待人接物看起来很有礼貌，和他身处的环境格格不入。
　　叶秋进了门，苏沐橙从椅子上跳下来，甜甜的叫了声:“叶修哥哥！”
　　不过等她跑近了看，又咦了声:“不是哎……”
　　苏沐秋笑道:“这是叶修他弟弟，叶秋。”
　　苏沐橙点点头，立即改口:“叶秋哥哥。”

　　“综上，我觉得这兄妹俩肯定不是普通人！”叶秋斩钉截铁道。
　　叶修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那是什么人？飞天小女警？”
　　叶秋推了他一把:“说正经呢！反正看起来不像乡下小子。”
　　“无非就是家道中落什么的，”叶修一口喝干净碗里的小醪糟，对叶秋说，“你少八卦了。”
　　叶秋鼻子都气歪了:“还不知道谁早上偷听八卦来着！”
　　叶修指着自己的屁股，沉痛地教育道:“哥这是以身示范！”
　　叶秋:“……”那是你手贱！
　　兄弟俩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一旁准备年夜饭的大人们看了都感叹:“说到底是亲兄弟，去年来的时候哥哥弟弟还抢食吃，今年感情就这么好了。”
　　叶母就笑笑不说话。
　　叶修睡了一下午，一睁眼天已经暗了下来，楼下院外传来热闹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推开门，闻着饺子的香味儿下了楼。
　　正打算让叶秋去叫人的叶母一看:“得，还知道下来吃饭。”
　　叶修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没办法，奶奶包的饺子太香了。”
　　叶奶奶笑的合不拢嘴:“就你嘴甜！”
　　端着菜盘子走出来的叶秋翻了个白眼:“马屁精。”
　　这一场年夜饭吃的十分漫长，大人们抱着守岁的目的尽可能地拖长时间，饭后还准备了春节必不可少的家庭活动——麻将。
　　当麻将声响起时，叶修和叶秋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溜下椅子，叶秋跑进厨房，叶修去客厅拿烟花，对叶母说:“妈，我和叶秋出去玩了！”
　　叶母正摸清一色呢:“去吧去吧，早点回来！”
　　“好！”叶修回答的响亮，顺手抽走一个手电筒，两兄弟出门去了。
　　晚上的天气不太好，但沿路还是能见着许多出来放风的孩子。叶修在乡下算是孩子们的狗头军师，一路上都有追在屁股后面问叶哥叶哥你去哪儿玩。叶修晃了晃手电筒，朝对面打去:“玩什么玩，去给我爸买烟抽。”
　　“啊……”小孩们失望的停下脚步，也就各回各家去了。
　　快到湖边时，天边星月暗淡，北风呼啸，齐人高的野草被风一吹，映在地上的影子影影绰绰，看起来分外恐怖。
　　叶修和叶秋挤在一起往前挪，叶秋白天来时就觉得渗人，一到晚上，阴森的气氛更浓。
　　“真不知道他俩怎么还住的下去？”叶秋小声嘀咕着。
　　“不住这里又能住哪儿？”叶修说。
　　叶秋一怔:“说的也是……”他抬眼去看这个只比他早几分钟出生的哥哥，大多时候叶修给他的感觉就是三个字，不靠谱。但在某些时候，他那吊儿郎当的性格下，又往往能一语中的。
　　他望着叶修那双眼睛，总觉得此时的叶修，什么都能看透。
　　唯一的灯火在夜里忽明忽灭，却好歹算指明了方向。
　　叶修抬起快要冻僵的手拍了拍门，听见里面传来苏沐秋的声音:“谁？”
　　这小子挺谨慎的嘛，叶修回答:“叶修！”
　　苏沐秋赶紧扔了筷子去开门，就见两张冻得通红的脸出现在眼前。
　　“真是冷……”叶修说话牙齿都在发抖。
　　苏沐秋和苏沐橙将两人迎了进来，显得有些无措。除夕夜阖家团圆的日子，叶修叶秋不在家呆着，顶风来找他们作甚？
　　虽然叶修自诩对苏家兄妹有救命之恩，但两家人到底不熟，苏沐秋和苏沐橙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见了疑惑。
　　叶修朝他们桌上一扫，两碗饺子皮薄馅多，顿时抓起苏沐秋的筷子戳了一个放进嘴里:“呼呼！香菇猪肉馅的！吼吼吃！”
　　苏沐秋和苏沐橙看得目瞪口呆，还来他们来蹭吃的这种操作？！
　　就说话的功夫，叶修又吃了一个，还夹了一个给叶秋，两张相似的脸上出现如出一辙的惊讶和满足，苏沐秋忽然又觉得，两人其实还挺像的。
　　苏沐橙扯了扯苏沐秋的衣服，悄声道:“哥，他俩这是跑咱们家来打秋风了？”
　　苏沐秋嘴角抽抽，别问他，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见叶修吃的尽兴，他默默去转身去厨房，又盛了一碗端给叶秋。
　　不止叶秋一愣，就连叶修也怔了怔。
　　叶秋接过还有些烫手的瓷碗，礼貌地道了声谢。
　　苏沐秋笑了笑，说:“不用谢。”
　　苏沐橙咬着自己碗里的饺子，小脸上满满的自豪:“我哥包的饺子，香着呢！”
　　叶修和叶秋同时一惊:“苏沐秋，这饺子是你包的啊？”
　　苏沐秋点点头，就听叶修抱着碗嚎:“太好吃了！为了报答你这一饭之恩，我以身相许你要不要！”
　　苏沐秋:“……”我突然后悔了行不行。
　　苏沐橙歪着头问:“一饭之恩是什么？以身相许又是什么？”
　　叶秋面无表情道:“他贪图你哥美色，啊不，厨艺，想要以后天天吃免费大餐。”
　　苏沐橙顿时鄙夷:“噫——想吃就自己做啊！香菇还是我和哥哥上山摘的呢！”说着把小手伸出来，显示上面深深浅浅的划痕。
　　叶修见了，狼吞虎咽的动作顿时缓了下来，他不知道苏家兄妹为这顿简陋的年夜饭付出了多少，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白白糟蹋别人的劳动成果。忽然顿悟的叶修灵光一闪，周记素材有了不是！记“我和弟弟的一顿年夜饭”！
　　叶秋吃的很矜持，放下碗后，他将揣在怀里的保温盒提了出来，掀开盖子，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既然我哥那个吝啬鬼要以身相许，这一顿饭就只当我还你们的。”说着，他把饭盒往苏家兄妹面前推了推。
　　苏沐秋望着眼前精心准备的菜肴，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心脏像是被沾了柠檬的针刺了下，酸涩的感觉涌上鼻尖，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道:“谢谢。”
　　叶修捧着碗小口小口喝汤，从碗边缘觑见苏沐秋埋得低低的脑袋，黑发服帖地搭在额头，异常柔顺。屋子里安静到只听得见食物咀嚼的声音，叶修看得出神，心里的难过和怜悯一点一点消弭，剩下的，只有一种陌生的柔软。
　　“你看我做什么？”苏沐秋抬起头，不经意撞上叶修的视线，没有想象中的同情，只清澈明亮，温柔的让他心中一动。
　　“看你好看啊！”叶修笑嘻嘻的说。
　　苏沐秋脸上一红，心道现在的小孩可不得了，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叫好看了。
　　叶修将羽绒服的帽子一翻，哗啦啦的烟花洒了满桌。苏家兄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带来的东西，那种无措又回到了他们身上。
　　“干、干什么？”苏沐秋问。
　　叶修觉得苏沐秋这种呆呆的样子很可爱，细长的眼眸瞪得大大的，一直以来极力维持的形象因为他的表情而产生反差萌，仿佛有根呆毛在风中飘摇。
　　他抬手弹了弹那压根不存在的呆毛，苏沐秋莫名地看了他眼，他抓起一捆仙女棒，一手牵住苏沐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去放烟花！”
　　苏沐橙也跟着跳下椅子追了出去，叶秋在后面看着她:“慢点！”
　　那么短的腿看着可真让人不放心。
　　“好黑啊！”四人出了门，黑漆漆的夜里只看得见野草被风吹过的轮廓，叶秋还以为他哥真·大胆呢，没想到现在委委屈屈地缩在苏沐秋身边，扯都扯不下来。
　　苏沐秋无奈，也不知是谁要出来玩的，现在知道怕黑了？
　　他一只手牵着苏沐橙，一只手打着手电，叶修挽着他的胳膊，叶秋贴在叶修身上，四个小孩以一种螃蟹过街的姿势缓慢前行。
　　“还有多远啊？”叶修不知是冷还是怕，苏沐秋感觉衣服都快被他拽下去了。
　　苏沐秋歪着身子将手电往上一抬:“就到了。”
　　田埂就在前面，拨开野草就能望见村里高高低低的平房，亮起的灯火点缀在夜空，像是天边遥不可及的星河。他们蹲在小路上，也不怕有人路过，苏沐秋抽走苏沐橙手里捏着的蜘蛛王，塞了根仙女棒给她:“你玩这个。”
　　苏沐橙举着仙女棒站了起来，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胡乱比划:“啦啦啦——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打火机咔擦一声，突然蹿出的火舌卷着彩纸，伴随着滋滋声，一下子迸出绚烂的火花。苏沐橙愣了下，随即欢喜地晃着仙女棒手舞足蹈，咯咯笑出声来。
　　叶修自己也点了根仙女棒，明亮到近乎刺目的火光将四人围拢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清晰映出苏沐秋怔忡的神情。他眼圈泛着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叶修握着仙女棒隔空晃了圈，烟花烧到末尾时，苏沐秋抬头望向他，一层青烟刚好把他圈在里面。
　　“给我点一个。”苏沐秋眨眨眼，情绪很快恢复了正常，他举着仙女棒，让叶修替他点燃。
　　叶修给每个人都点了根仙女棒，短短十几秒的绚烂一晃而逝，四周又暗了下来。苏沐秋把手电筒给苏沐橙拿着，他和叶修叶秋人手一盒蜘蛛王。叶修手快，一边扔一个响炮，炸得苏沐秋和叶秋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小子，来战吧！”
　　苏沐秋反应不慢，当即抓了一把响炮朝叶修脚边摔去，噼里啪啦的响声在黑夜里炸开，苏沐橙吃个糖的功夫，三个男孩就已经玩开了。
　　“嘿嘿，你们看不见我！”叶修脑袋瓜子机灵，矮身躲进暗处，苏沐秋和叶秋就只能瞎摔。
　　苏沐秋寻着声音摔去，叶修狡猾着呢，偷偷绕到他俩背后扔了一炮又躲起来。
　　“沐橙，照叶修！”苏沐秋说。
　　苏沐橙应了声，手电光束立即追着叶修的步伐，把他暴露出来。
　　接连好几个响炮在他周围炸开，吓得他一惊一跳，苏沐秋得意的看着他，心想他也不是不怕的。
　　“居然叫场外援助！”叶修对苏沐秋说，“是男人，就来一场真男人的战斗！”
　　苏沐秋冲他扬了扬下巴:“我还只是个孩子！”
　　最后四人把叶修带来的烟花都放完了，也不知疯到了几点，只是远处忽然绽放的烟花提醒他们，时间不早了。
　　“回去啦！”叶修朝苏家兄妹挥挥手，和叶秋一头扎进黑黢黢的夜里，直到微弱的光束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苏沐秋和苏沐橙才转身进屋。
　　挂在土墙上的钟声哒哒哒地响了十二下，苏沐秋和苏沐橙望着窗外，犹如星坠的烟花在他们眼底映出缤纷的色彩，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璀璨，也足够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祝福的话同时脱口而出，兄妹俩相视一眼，默契地笑了起来。
　　“真应该多留他们一会儿的，这样就能一起过年了。”苏沐橙说。
　　苏沐秋揉揉她的脑袋，笑道:“会有机会的。”
　　苏沐橙懂事的笑笑，不去追问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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